七月的京都像一座蒸籠。瑞啞機械地舉起標語，汗水順著眉骨流進眼睛，刺痛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游行隊伍正經過牌樓，遠處已經有軍警在架設路障。這是第幾次了？她記不清。五月后的這兩個月，抗議、鎮壓、再抗議，循環往復如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還我之島！““拒絕二十一條！“口號聲浪中，瑞啞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路邊一灘黑褐色的污漬上——上周在這里，一個女學生被馬刀劈開了肩膀。當時噴濺的血跡，如今只剩下這點痕跡。

系統界面懸浮在視野角落，尊敬值：9321/10000。數字在增長，但瑞啞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喜悅。每當她救治一個傷員，就會有十個新傷者被抬進來。王翠蘭死后，她又記住了十七張臨終面孔，卻再沒流過淚。

“瑞啞！“小栓從人群中擠過來，少年額頭上那道疤泛著紅光，“周先生讓你去后方醫療點！“

瑞啞木然地點頭。自從上周在和睦醫院走廊崩潰大哭后，周教授就很少讓她參與前線救護了。她拖著步子往胡同里走，背后突然爆發一陣騷動。轉頭看見軍警的馬隊沖進人群，警棍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快走！“小栓拽著她躲進一家關門的布莊。透過門縫，瑞啞看見一個穿藍布衫的男生被馬蹄踏中胸口，噴出的血沫里混著碎牙。奇怪的是，她竟然在想：第三肋骨折斷會刺破肺葉，生還率不足三成。

“第23個...“瑞啞喃喃道。這是她私下記錄的數字——親眼見證的死亡人數。

小栓擔憂地看著她：“阿姐，你臉色像死人一樣白。“

瑞啞想笑，卻只是扯了扯嘴角。她摸向口袋里的阿司匹林——這是系統不忍心動用的最后庫存，卻治不了日益嚴重的幻聽。每當閉上眼睛，就能聽見傷者的呻吟和臨終遺言交織成的詭異合唱。

入夜后的醫療點更像個停尸房。瑞啞機械地幫一名腹部中彈的工人縫合傷口，針線穿過皮肉的手感讓她想起現代時縫補玩偶的經歷。工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大夫...我會死嗎？“

瑞啞看著那張不超過二十歲的臉，系統醫療界面上跳動的生存率數字刺痛著眼睛：“不會。“她撒謊了，就像對之前那十六個人一樣。

凌晨三點，最后一個傷員停止了呼吸。瑞啞坐在臺階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系統突然彈出消息：【寶子，你現在的狀況很不好，需要我為你屏蔽部分感情嗎？】。

“不用了。“瑞啞輕聲說。她寧愿記住這種痛苦，這是她與那個現代靈魂最后的聯系。

第二天游行前，周教授攔住她：“今天別去了，幫邵先生翻譯醫療手冊。“

瑞啞接過文件，密密麻麻的醫學術語在眼前跳動。兩個月前，她還會為這種信任感到欣喜，現在卻只剩下麻木。翻譯到“截肢手術“那章時，鋼筆突然劃破紙張——昨天那個被壓路機碾斷腿的工人，至死都攥著半張全家福。

“你狀態不對。“周教授皺眉，“是不是...“

“我沒事。“瑞啞打斷他，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今天去哪兒？“

“民工巷，但你別去了，你現在的狀況大家都很擔心…“瑞啞知道周先生不大可能同意她去，所以她訥訥的點了一下頭

“你們都是為我好，我知道了沒有，可……”隨著她的話音未落，周先生可能覺得她聽進去了，于是轉身離開了。他忙碌讓他錯過了太多。

瑞啞盯著周先生的背影，在其消失在拐角處后，轉身匯入學生隊伍。她需要這場游行，需要確認自己還活著。系統界面上，尊敬值停在9823/10000，再堅持幾天就能回家了。這個念頭曾經那么強烈，現在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正午的太陽烤得人發暈。瑞啞舉著標語走在隊伍中段，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口號聲。突然，前方傳來尖叫聲——軍警開槍了。

人群瞬間炸開。瑞啞被人流推搡著退到墻根，眼睜睜看著前排幾個學生倒在血泊中。一個穿藍布衫的女生胸口中彈，倒下的姿勢和王翠蘭一模一樣。

“救人！“有人喊道。

瑞啞的腿自己動了起來。她沖向傷者，卻在半途被一股大力撞倒。右肩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浸透了衣衫。她茫然地低頭，看見一枚子彈在鎖骨下方開了個洞，血正汩汩涌出。

“原來中槍是這樣的感覺...“瑞啞想笑，卻嗆出一口血。混亂中，她看見開槍的軍官面無表情地裝填下一發子彈——視線沒有停留，只是恰好她進入了射程。

系統警報聲尖銳刺耳：【生命危險！立即使用尊敬值兌換急救】

瑞啞試圖操作界面，但失血讓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的意識里，她聽見軍官對旁邊人說：“記下來，又一個畏罪潛逃的...“

黑暗持續了很久。直到一束光刺進來，瑞啞看見自己漂浮在虛空中，系統界面變成慘白色：【可消費9000點尊敬值復活，是否確認？】

“不是50點嗎？你們系統還搞坐地起價啊！”死后瑞啞精神放松了很多還有心情和系統說笑了。

系統沉默半晌【那是您當初的，現在您精神即將崩潰修復的話需要耗費大量能量……】

瑞啞反應過來了“所以這是已經修復好了嗎？被動先用后付，強盜行為。系統我鄙視你。”

【隨便，請選擇】

下方是兩行小字：

【確認：復活（新的身份，新的開始，推薦宿主選這個喲）＋1000￥】

【取消：隨機復活（可能會隨機到瀕死，請謹慎選擇）】

瑞啞望向虛空中的記憶碎片——小栓省下早飯錢塞給她的半塊饃，趙奶奶熬夜熬的藥粥，王翠蘭擋槍前最后的微笑。但更多是烈火，是鮮血，是是不瞑目的人。瑞啞匆匆低下了頭。

“如果回去...“瑞啞輕聲問，“能改變這個時代嗎？“

系統沉默良久：【歷史如河，個人如沙】。

瑞啞笑了。她伸手點擊“確認“，在消失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停在9823/10000的數字。這一次，她不是為了任務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