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烈日斂去光芒,白晝仍在流淌,當月亮隱匿蹤跡,黑夜依舊綿長,當絢爛的花褪色成蒼白的年輪,蓊郁的樹也坍縮成冷卻的灰燼。
天穹蔓延滋長的冰凌花溢滿人間,尖銳的棱角與沙礫爭鋒相對的剎那,銷聲匿跡千萬年的暴君卷土重來,冰錐所到之處,玄冰厚雪傾巢而出。當挺拔的松樹丟盔棄甲,寒冰鎖鏈趁勢鎖緊咽喉,當昂揚的灌木叢偃旗息鼓,齒輪飛轉殘影掠過,冰履帶戰(zhàn)車乘勝追擊,碾過疲倦的枯枝。屋檐森然林立的冰凌,是它志得意滿的功勛,河畔浮冰碎玉遙祝它攻城略地,旗開得勝。
干戈寥落,冰屑紛飛,原來刀劍飲血,不過是鐐銬生花。
冰山腳下,歡聲笑語好似酸澀的漿果,斑斕的皮囊粉飾著泛濫的苦澀。
三五孩童正興高采烈地打著雪仗,下了千萬年的雪,縱使飄在眉睫間,落在掌心里,誰又能觸及那悠悠往事,誰還能記得那四季分明、生機盎然的模樣?
當?shù)谝活w雪球趁其不備,在矮個子的針織帽上迸濺出褪色的花瓣時,我撒腿就跑,遠離一觸即發(fā)的混戰(zhàn)。
躲在雪堆后面的我,看著他們激烈地追趕,看著他們筋疲力盡,看著他們癱坐在地,就是現(xiàn)在,我迅速地抓了把雪捏成球,瞄準顯眼包高個子,精準命中后腦勺,誰叫他大喇叭似的總是去告狀。
高個子果然還是有優(yōu)勢,撒開腿跑也跑不過他輕輕松松的三兩步,所以我現(xiàn)在正被他按著腦袋趴在地上,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以往他都是拿雪球反擊,可惜都沒得手,因為我身姿矯健,走位靈活。
整個腦袋都陷入綿軟的雪地,凍得我渾身激靈,掙扎間,雪花被蹭開,冰層裸露著。
我呆呆地愣住,高個子和其他孩子的嘲笑聲憑空消失。
真實鮮活的花靜靜地在冰層綻放,細微的脈絡涌動著生命的堅韌。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不像書頁里密密麻麻又枯燥的文字,不像陳列室里呆板又憔悴的標本。
這朵花,我勢在必得。
堆積的柴火一點即燃,猛烈的火圈將花圍困,舔舐著千年玄冰,噼啪作響的火星子,卻在我的瞳孔里黯淡成灰。
天旋地轉,火勢愈演愈烈,猖狂地吞噬著遠處高山群木,花海茶園,天穹上空盤踞著濃密厚重的黑煙,遮天蔽日,宛如末世。驚慌失措的人們四下潰散,爭先恐后地逃離這人間煉獄。
熊熊烈火像是狂躁的野獸,一躍而上,撕咬著我的臂膀,頭皮瞬間發(fā)麻,鼻尖甚至嗅到了焦香的肉味。
我猛地回過神來,將火踢滅,殘骸滲出漆黑的淚珠,木炭深處的余溫驟然冷卻。
裸露出的花瓣一角,泛著焦黃,我伸手一碰,整朵花自我指尖褪色,蒼白的軀殼在冰封中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