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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袁本初二顧茅廬

午后的陽光灑在官道上,袁紹乘坐的馬車正碾過碎石。

車輪與廂板碰撞出“咯噔”聲響,車窗外的垂楊與阡陌向后飛退。

恰似他胸腔里翻涌的亂麻,方才在袁閎茅廬吃的閉門羹仍在心頭作祟。

他靠著冰涼的廂壁,閉目間全是袁湯與袁隗二人爭權奪利、觥籌交錯的身影。

忽聽得車夫吆喝一聲,馬車在青石板路上顛簸得更厲害。

袁紹扶著車欄坐直身子,思緒飄向了下一個人……

袁忠,那個總在族學里獨自臨帖的從弟。

字正甫,袁賀次子,袁閎之弟。

人如其名,忠直不阿。

那年黨錮之禍,太學獄里疫病橫行,同牢的儒士咳血臥地,是袁忠搶著替他們受刑:

“諸君虛弱,忠當為諸君代痛……”

被舉孝廉時,他目睹當時朝政腐敗,社會動蕩不安,以“朝政昏濁,不可匡正”固辭不就。

后有人持劍相逼,他卻整冠危坐,神色自若:

“吾聞仁不乘危,智不蹈險,若死可全節,吾所愿也。”

終不肯屈。

見天下大亂,遂隱居山中,躬耕讀經,不求聞達。

“閉門修己,非圣賢之書不觀,非仁義之言不談。”

時人謂其,“有先祖袁安之風。”

……

“駕!”車夫再一聲吆喝。

袁紹掀開車簾一角,見袁忠隱居的竹林已在百步之外。

竹梢織成青紗,一條蜿蜒小徑鉆入林間。

行至半坡,忽聞松濤聲中夾雜著舂米的篤篤聲。

只見三間茅草屋依山而建,竹籬外曬著幾捆草藥,藥香混著山風飄來。

袁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邁步走下馬車。

竹徑上落著枯葉,踩上去簌簌作響。

多少有些忐忑……

行至柴扉前,正欲上前叩門,卻見一旁樹上掛著塊木牌,上面寫著“止客”二字。

袁紹心頭一沉,卻還是揚聲道:

“正甫!袁紹從雒陽來,可愿一見?”

柴扉“吱呀”開了條縫,露出張被山風刮得黝黑的臉。

袁忠穿著打補丁的粗麻短褐,鬢角已染霜色,唯有雙眼亮得驚人:

“本初兄?怎生尋到這荒山野坳來?”

他手里握著根木杵,杵頭還沾著未舂完的薏米。

袁紹見他肯搭話,連忙整冠長揖:

“實有燃眉之急,望賢弟相助!”

袁忠微微一笑,側身讓路:

“先進來吧,有什么話坐下說。”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木桌,幾把竹椅,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卷。

袁紹坐下后,望著袁忠,言辭懇切,神情激動,講述著袁湯、袁隗等人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內心的悲憤與決心。

然而,袁忠始終垂著眼,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直到他話音漸歇,袁忠才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此事若行,有幾成勝算?”

袁紹望著他掌心的泥土與藥汁:

“四成,元義公予某三成,某與袁遺占一成,說動陳郡袁氏可添兩成,汝南許氏肯相助再添一成……”

“若正甫可……”

他忽然頓住,見袁忠從墻根陶罐里抓出把炒薏米:

“嘗嘗吧,山坳里新收的。”

溫熱的薏米滾入手心,焦香里裹著日頭曬透的暖意。

他捏起一粒放入口中,脆響在寂靜的屋內格外清晰。

袁忠自顧自的走到窗邊,山風卷著霧靄涌進來:

“本初兄,看那座山……”

他指向云霧中的峰巒,“名喚'望斷',登頂時能望見雒陽宮闕的飛檐。”

“某曾上去過一次,見宮闕在云海中若隱若現,忽然就懂了叔父們為何貪戀權位……”

他頓了頓,鬢角白發被風掀起,“只是山頂太寒,某受不住。”

袁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見山腳下有片新墳……

墓碑上無字,只插著個褪色的儒冠。

恰在此時,一陣狂風撞進窗欞,燈芯“噗”地爆了,滿室驟暗。

待光亮復現時,見袁忠已從房梁取下一柄銹劍,劍鞘上的紋路早被歲月磨平,只余下幾道模糊的凹痕。

“今日聽完本初兄所言,看來先祖'頭戴松霜,肩披雪月'的風骨,倒還沒丟凈……”

他手腕翻轉,劍身出鞘時發出清越鳴響:

“本想在這竹林里爛成一抔土,可某也不介意……”

“能死的坦蕩些。”

袁紹聽聞此言,袍袖翻飛間已深深一揖到地:

“紹,拜謝正甫出山之情!”

“這話某不敢接啊,倒是某要謝本初兄……”

說著,袁忠轉身,快步走到案前:

“大兄那邊某自會再去試試,不過某三弟行蹤難定……本初兄需速速去尋他,見了這封手書,他會懂的。”

竹筆蘸墨,在絹帛上奔走如飛。

當袁紹告辭下山時,回頭望見袁忠走到了那處新墳前。

袁忠彎腰拾起那頂儒冠,在膝頭展平。

拂過冠梁上的塵土,像對待稀世珍寶般緩緩戴正。

馬車漸行漸遠……

山風送來隱約的誦經聲,混著老鴰的啼叫,在空谷里拖出長長的尾音。

是《黍離》之曲。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雒陽城西,一處書齋。

許攸掀簾而入時,正見許劭臨窗揮毫,素絹上新的品評墨色未干。

“子將兄倒是清閑。”

許劭看著許攸將鎏金錦盒重重頓在案上。

“子遠倒是心急……昨夜才收到此物,今兒就找上門來。”

他掀開盒蓋,紫貂絨上的司南與青銅符節并放。

“某這個司南,可解了子遠的困惑?”

許攸探身叩擊案幾:

“聽子將意思是,某還得謝謝汝這一頓罵?”

許劭提起銀壺斟茶:

“不然呢?汝當某真是閑的不行了?”

“若不是元義公惜子遠之才,某何苦跑這一趟?”

許攸猛地扯過錦凳坐下:

“得,不說這些了,某今日特意來問……子將兄與那劉元義公,到底是何交情?”

“生死莫逆。”

“那某便直言!”

許攸拍案而起,“汝南袁氏與許氏狼狽為奸,既然要掀翻這袁氏……”

“某尋思不如連那許氏一塊掀了,元義公可相助否?”

許劭慢條斯理拂去案上茶漬:

“許子遠吶,明公他早有此意,不過……此事何須明公親自出手?”

“子將兄,打算怎么做?”

“某兄許虔自然不必多說,倒是許靖……”

“許靖那廝!占著年長幾歲,總愛以勢壓人!當年某求他舉薦,他卻說‘南陽許氏旁支,何德何能’!”

“子遠說的倒也不錯……某落魄時,許靖還評價過某‘劣弟劭,性狷介,難成大器’,可正是此人無能庸俗,才好為吾等所用。”

……

與此同時。

蹇碩正拿著一張名單,與劉方做著下一步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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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騎校尉,段珪,出身小黃門,段颎族弟。

越騎校尉,曹破石,大長秋曹節之弟。

步兵校尉,王吉,中常侍王甫養子。

射聲校尉,張朔,中常侍張讓之弟。

長水校尉,曹熾,大司農曹嵩之兄。

城門校尉,趙延,中常侍趙忠之弟。

雒陽令,馮芳,大長秋曹節女婿。

左部尉,陽球,通儒劉寵門生,大鴻臚劉郃心腹,中常侍程璜女婿。

右部尉,趙融,劉宏乳母、女尚書、趙夫人趙嬈之子,中常侍趙忠外甥。

東部尉,淳于瓊,中常侍淳于登養子。

西部尉,夏牟,中常侍夏惲養子,夏育族侄。

南部尉,鮑鴻,張奐的舊部,張溫的門生,屬宦者一脈。

北部尉,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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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北軍五校中吾等至少可以拿下兩個位置。”

“屯騎校尉段珪,步兵校尉王吉。”

段珪原本是小黃門,在桓帝時便入宮了,之后投靠了當時宦者中的掌權者侯覽。

二人狼狽為奸,欺凌百姓,臭名遠揚。

靈帝年間,他又多次參與禍亂朝廷的重大事件。

前兩年侯覽死了之后,段珪不知道怎么就和段颎扯上了族親的關系,成了王甫和段颎的黨羽,走到宮外擔任了屯騎校尉。

這段珪也是后來惡名昭著的“十常侍”之一,共殺大將軍何進的主謀之一。

“張讓、段珪,遂傾劉祚……”

后來很多士人都把漢室的覆滅歸罪于段珪身上,雖然多少有些牽強,但不管怎么說……

這次段珪指定是難逃一死。

也算是幫他減少點后世罪名吧。

至于王吉,算是個頗具爭議的酷吏。

也是個自幼讀書的人,以明察善斷聞名。

他本為陳留人,因大宦官王甫為義父,得以二十余歲便“空降”沛國擔任相職。

在任期間,王吉以極端嚴酷的手段推行“除惡”,也有人夸他“能斷察疑獄,發起奸伏”。

但執法方式駭人聽聞:

對犯罪者處以極刑后,將尸體分尸并裝車游街示眾,若尸體腐爛,則用繩子串連尸骨繼續巡游,以震懾民眾。

五年間累計誅殺萬余人,而沛國當時總人口僅約二十五萬,導致“郡中惴恐,莫敢自保”。

雖一度被百姓稱贊,甚至有“王吉之歌”傳唱,但是引發了無數的攻訐。

之后王甫也迫于壓力,為了讓自己的這個義子少遭受些非議,便把王吉調回了雒陽。

前世,最終隨著王甫倒臺,王吉被陽球逮捕死于雒陽獄中。

王吉的生平與劉方前世的早年經歷存在直接關聯。

沛國相,掌控的就是“曹操”家鄉譙縣所在的地區。

“曹操”早年在沛國譙縣活動時,曾因觸犯王吉的嚴苛法令而被治罪。

也就是那所謂的“任俠放蕩”,可是王吉竟然逮捕他之后打入了死牢。

夏侯淵為保護他,主動代其承擔罪名入獄,后經曹嵩重金疏通才得以脫身。

這也是“曹操”與夏侯淵結為“生死之交”的關鍵。

王吉這嚴酷執法風格,多多少少是對他有些影響的。

可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曹嵩畢竟是曹騰的后人,在同屬宦者利益的立場下,王吉選擇舉薦“曹操”為孝廉。

盡管“曹操”當時聲名狼藉,“品德不佳,學業不舉”,“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

而且流程嚴重不符合常規選拔標準,他能被包裝成孝廉,已經不能算破格了……

所以,這也是許多士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也是他始終對于宦者后人的出身耿耿于懷的原因。

反正,這次王吉算是落到他手里了。

……

蹇碩繼續說道:

“越騎校尉,曹破石,是大長秋曹節之弟,動不得。”

“射聲校尉,張朔,是中常侍張讓之弟,動不得。”

“長水校尉,曹熾……”

話音未落,劉方揮手打斷了蹇碩:

“此人,某自有謀劃……”

這位,劉方可是相當熟悉。

曹熾與“曹操”為從父與侄子的關系,是曹嵩的從兄。

這人的名氣沒那么大,但是他的兒子,熟悉的人就很多了。

曹仁,曹純。

“大人,那再之后就是城門校尉,趙延,中常侍趙忠之弟。”

“此事與趙忠干系不大,這個位置吾等也不便插手。”

“喏……還有就是馮芳,他這個雒陽令肯定是保不住了,盯著的人不少,聽說準備讓周異接任。”

“周異?”

先說這個馮芳,前世與劉方同為西園八校尉。

馮芳是大長秋曹節的女婿,屬宦官集團核心成員。

之后擔任過九卿之一的大司農,也就是掌管國家財政的位置。

一直幫著宦者一派借“清議”之名打擊異己,罵他的人得排隊。

什么公報私仇、宦豎爪牙、缺乏格局……

他有個女兒嫁給了袁術為妾,算是與汝南袁氏也有些聯系。

至于周異……

他出身頂級世家“廬江周氏”,祖父周榮為尚書令,從父周景、從兄周忠皆位列三公。

家族以“忠直”著稱,與弘農楊氏交情很深。

周景“好賢愛士,拔才薦善”,曾與太尉楊秉多次共劾宦官,威震朝野。

一開始,周氏最大的作用還是用來平衡北方世家。

但是后來,周景娶南陽樊氏,周忠女嫁入汝南袁氏,形成了“南北世家合作”的政治同盟。

所以,這汝南袁氏步步為營、盤根錯節,實乃大漢心頭之患。

言歸正傳。

周異最出名的事跡就是生了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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