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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敬來日并肩踏雪

宮中夜宴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尤其是那些宗親年紀(jì)都不小了,一個個打著哈欠告退。

張讓提著燈,笑眼微瞇,還是他來送劉方。

行至宮門,劉方正要開口,卻見張讓突然抬手虛攔:

“元義公如今貴為皇叔,再喚‘阿父’,可就有些不妥了。”

那笑容掛在圓臉上,卻不達(dá)眼底。

劉方訕笑,抬手一揖:

“張公,那就此別過。”

張讓側(cè)身讓出路來,抬起那肥嘟的手,回了一揖:

“夜深露重,元義公……慢行。”

劉方轉(zhuǎn)身邁出門檻的剎那,身后傳來一聲似喃喃般的低語:

“這木樨……雖分金桂銀桂,根子卻扎在同一棵樹上吶。”

風(fēng)卷著幾片殘葉掠過石階。

劉方驀然回首,卻已不見張讓的身影。

……

月輪斜倚飛檐,封谞與徐奉早已候在青石板道上。

忽見朱漆宮門處轉(zhuǎn)出幾個人影,封谞緩緩躬下腰,徐奉則踮腳望了又望。

待看清劉方身邊多出兩個青衫少年,封谞眉峰微挑,若有所思。

徐奉卻直愣愣地?fù)项^:

“大人,才送走荀家與橋家的兩小兒,怎的又……”

話到一半,見劉方面色沉靜未語,自覺失言地搓了搓手。

劉岱見劉方未置一詞,當(dāng)即退后半步,廣袖一甩便是標(biāo)準(zhǔn)的長揖。

劉繇卻耐不住性子,大步跨到徐奉跟前:

“某乃劉繇,阿父次子,這位是家兄劉岱。”

徐奉聽得“阿父”二字,嘴張得能塞進(jìn)個湯餅:

“啊?這……”

直勾勾的眼神在劉方與兩少年之間打轉(zhuǎn)。

封谞見狀心中已有思量,上前半步長揖道:

“在下封元惑,見過兩位公子。”

說話間腳尖輕踢徐奉靴底。

徐奉霎時回神,梗著脖子抱拳道:

“某徐子原,大人……愛將。”

末了“愛將”二字咬得極重,眼角余光斜睨著劉繇,倒像個被分了寵的孩童。

劉繇只覺這空中彌漫著股醋味,撓著后腦勺直往兄長身后躲。

劉岱見狀,再度長揖,沉穩(wěn)如松:

“吾兄弟二人,今日與父久別重逢,心中激蕩,略有失禮……”

“今后還望封君、徐君多多照拂。”

說罷輕輕拽了拽劉繇袖角,劉繇這才慌忙跟著彎腰:

“繇……見過封君、徐君。”

徐奉見二人禮數(shù)周全,面色稍霽,卻仍嘟嘟囔囔:

“又來兩個……”

劉方與封谞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瞧見幾分無奈的笑意。

把兩少年丟給徐奉之后,他抬手虛引:

“此處非議事之地,且回府再敘。”

……

一行五人回去的路上,徐奉仍在絮絮追問兩個少年的來歷。

劉繇偶爾插句嘴,倒把徐奉逗得時而瞪眼時而發(fā)笑。

沒多時,便到了府中。

封谞走在劉方身側(cè),望著前頭笑鬧的幾人,附耳低語:

“平原王?”

劉方點了下頭,望向漫天星斗,想起宴上劉碩意味深長的眼神。

走到后院,只見燈火通明,眾人皆在此處。

劉方向徐奉示意,讓徐奉帶著劉岱和劉繇先去休息。

劉岱臨走前忽然駐足,從袖中取出一方黃絹:

“叔父讓兒交給阿父……”

黃絹上寥寥數(shù)字,劉方掃過卻心頭一顫。

“張師托孤給阿弟捎句話,太平一事安心即可。”

張師……

大賢良師,張角。

前世,有三十六方自稱“大賢良師弟子”的渠帥,其中佼佼者并稱為八大弟子。

按照推測,劉康就是唐周,再加上自己化名的馬元義,八大弟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兩位了。

如果劉碩也是其中之一,那這所謂的八大弟子,就有些意思了……

這個張角又到底是誰呢?

他抬眼望向封谞,對方接過密函時,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看來這太平之變果然與宗親脫不了干系。

封谞正欲開口,卻被劉方抬手止住。

“不急……”

劉方面上神情一斂,邁步進(jìn)了堂中。

飯香混著酒壇開封的辛辣氣息撲面而來,熏得人眼眶發(fā)熱。

炭火噼啪作響,將眾人面孔映得紅撲撲的。

劉方收了收衣擺,拂袖環(huán)揖:

“諸位久候了。”

話音未落,席間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勸酒聲。

左豐忙不迭捧來酒盞。

這可比在宮中暢快多了。

轉(zhuǎn)瞬間,酒過三巡……

尹端攥著酒盞起身時,袖口滑至肘彎,幾道猙獰的刀疤在火光里晃了晃。

劉方盯著那些刀疤:

“尹公這傷……”

話還沒說完,朱儁就從旁邊笑著接過話頭:

“尹師這傷的來歷,某在會稽可是聽了無數(shù)回了。”

尹端笑罵著捶了下案幾,小臂上的肌肉繃緊,刀疤也跟著凸起:

“當(dāng)年被羌人的彎刀劈的,某都以為自己要埋在湟水河畔了,是然明公把某從尸堆里扒出來的。”

“那時候季安還是然明公的親衛(wèi),在帳外守了三天三夜。”

張濟(jì)聞言,舉起酒盞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雜亂的胡須滴落:

“元義公有所不知,那年是先有尹司馬替然明公擋了三刀,后來才有被然明公背回營這些事。”

他轉(zhuǎn)頭看向劉方,眼神漸漸變得深沉:

“若論恩情,吾等這些粗人,誰不是互相欠著幾條命,就連那夏……”

張濟(jì)突然意識到失言,話音戛然而止,舉起手中酒,仰頭一飲而盡。

他應(yīng)該是想說夏育吧……

雖未親眼得見,但是劉方也知曉夏育死時的情景。

氣氛陷入沉寂之時,劉方舉盞,轉(zhuǎn)了話題:

“某聽聞羌騎沖陣之勢,極為猛烈,尹公可曾怕過?”

“怕?”

尹端抹了把嘴,“當(dāng)年羌人要想渡過湟水,除非踩著咱們的骨頭過去。”

他端起酒盞,往火塘里潑了些酒:

“弟兄們不怕死,都求著死在沙場上……”

“反倒是元義公,這些年的兇險某都聽說了,若是出點差錯,可是連個名頭都沒有。”

劉方望著盞中晃動的燭影,憶起的卻是前世在銅雀臺的那場雪。

“某不如尹公,某怕過……”

“怕見不到成就大業(yè)的那天,怕后世有人指著某的脊梁骨,說某是奸是賊……”

“更怕……大漢的江山就此沉淪。”

朱儁聽著,目光漸漸變得悠遠(yuǎn):

“某總聽尹師說,涼州的雪很美……”

他似乎話里有話,說的是雪,卻又不止是雪。

“不知元義公可曾見過?”

劉方只是輕輕搖頭,而張濟(jì)卻重重捶了下案幾:

“那不成,元義公定要見見那涼州的雪!”

“當(dāng)年冬日巡邊,某親眼看見祁連山的雪順著山勢往下滾,似千軍,似萬馬……”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若是……”

劉方撫案起身,笑著接過話來:

“若是有朝一日……國事無憂,定要與諸君共赴涼州!”

“看那祁連雪壓銀山,聽那湟水冰裂如雷……”

“這盞酒,就敬來日并肩踏雪!”

眾人紛紛起身,酒盞相碰聲久久回蕩。

“敬!來日……”

總有一日,那邊關(guān)的漫天大雪中,會有大漢兒郎,旌旗如林,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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