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正午，平陽縣都彌漫著股陽光也無法驅散的陰冷。

街道上，不要說是人影，連個活物都看不見。

縣衙之中，幾乎化為實質的陰氣，給縣衙蒙上了層厚厚的黑紗。

縣衙后宅，麗娘作為陰氣的源頭，臉上并未有太多憤怒。

在行尸丫鬟的伺候下，默默給指甲染上新的顏色。

一炷香后，丫鬟們退去，她抬手掃了一眼，眉頭皺起。

指甲上的色汁緩緩剝離，一片片消散在空氣中，露出近乎慘白的本色。

而她身旁的丫鬟，也跟著緩緩消散，最終化為地上的一攤白灰。

她長出一口氣，眉宇間的陰郁緩緩消散，從懷中掏出天玄宗留下的執事令牌。

上面只有四個字。

下不為例。

麗娘用幾乎全部身家的靈石，買下了平陽縣的大半百姓用來修行。

如今她已經拿到了想要的精血和魂魄，臉上卻沒有半點欣喜。

當年從流民堆中磨煉出的避禍本能，讓她始終心神不寧。

周府、養鬼地、現在意外得來的仙種也丟了。

三者相比，最后一件事對她的打擊更大。

那枚仙種，她總覺得還有其它妙用，只是她眼力不濟，看不出其中玄妙。

她本準備借周府養成的那只鬼，配上功法中的尸解法，強行將那層堅硬的外殼打開。

結果鬼丟了，她只能改變思路，用陰氣祭煉，將其作為養鬼之基，等日后修為有成，再試試能不打開。

可現在所有謀劃，都落了一場空。

想到這，她身上散發出的陰氣更濃郁了，陰影從她身上蔓延開來，讓本就昏暗的縣衙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柳河鎮？”麗娘咬牙喃喃了句，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仇，一定要報，但決不能沖動行事。

天玄宗的承諾也不可全信，但事后說不準就會卸磨殺驢。

眼下平陽縣也沒什么好留的了，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脫身？

與虎謀皮，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索間，她緩步朝縣衙外走去。

每一步，衙門暗處的行尸就倒下一具，半透明的靈魂從尸體上飛出，滿臉痛苦，發出無聲的哀嚎。

但它的掙扎毫無作用，依舊飛進了麗娘的口中。

每一只靈魂入腹，麗娘的臉色就紅潤一分。

當她走到縣衙門口時，臉上再無死氣，光彩照人，像一朵出水芙蓉，惹人垂憐。

就在這時，停下腳步，看著門外塵土飛揚的地面，滿臉嫌棄，當即從懷中掏出一雙繡著花的紅鞋套，套在了繡花鞋上，這才放心的走出縣衙。

一路上，她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調子歡快，可在空曠的街道上越發詭異。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街道邊的鋪子中有動靜。

她耳朵微動，就聽見一陣焦急的吞咽聲。

“哥，額們這么做不太好吧？”一個聲音緊張道。

“廢什么話，你不餓了！”另一個聲音不耐煩道：“額問過了，沒人反對，就不算偷。”

“可是.....”

“大餅堵不上你慫的嘴么？！”

含糊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重重拍背聲。

麗娘微微一笑，上前走到店鋪旁，手輕輕一揮，門瞬間打開。

只見兩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正站在柜臺后面。

矮個捂著脖子直翻白眼，想吐又舍不得吐；

高個嘴里叼著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大餅，用力幫弟弟順氣。

見到麗娘的瞬間，矮個瞬間慌了神，梗著脖子拼命指向麗娘。

高個面色驟變，可見是個女人后，緩緩松了口氣，惡狠狠道：“滾！”

麗娘眉頭微挑，笑的更燦爛了。

腳步不動，看著矮個順過去，才淡淡道：“流民？”

“關你屁事！”高個將矮個護在身后，踮起腳尖看了眼麗娘身后，見沒有人跟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他回身重重拍了下弟弟的腦袋，直接無視了麗娘，翻出個口袋就開始裝餅。

矮個沒有高個那么膽大，撐著袋子抖個不停，不時偷偷看向麗娘。

麗娘朝他一笑，矮個當即羞澀的將頭低了下去。

“看甚看！”高個注意到弟弟的異常，冷喝道：“沒見過女人是么？！

別撒懶，趕緊裝！”

“聽你哥的。”麗娘突然道：“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兩腳羊發酸，也不好吃。

相比之下，大餅的味道是最好的了。”

矮個一臉茫然，“哥，甚是兩腳羊？”

高個面色一沉，深深看了眼麗娘，旋即又給了弟弟一巴掌，“聽她胡俅說什么，裝你的餅！”

說罷，他回頭看向麗娘，警惕道：“女子，這是你家的店？”

麗娘笑著搖搖頭。

“那你管甚閑事！”高個舉起拳頭用力晃了晃，“滾，別逼額錘你！”

麗娘一怔，往昔的記憶在眼前掠過。

類似的話她聽得太多，更狠的話也有。

可自從她得到這門仙法后，已經很久沒聽過這種話了......

麗娘笑容依舊，眼神卻逐漸冰冷了起來。

她正要開口，突然聽到高個又道：“女子家家的，一天胡俅在外面轉甚呢。

等下還有人要過來，他們可不像額們兄弟這么好說話。

趕緊回家找你男人去，真出了事，你哭都沒地方哭。”

高個說完，便轉身回去幫弟弟裝餅。

看著兩人忙碌的身影，麗娘眸光閃爍了數次，突然道：“我美么？”

矮個動作一頓，小心抬頭，又挨了一腳。

高個扭頭，一雙眼睛亮得發光，甚至能倒映出麗娘嬌嫩的身影。

他指著大門，堅定且認真的吐出一個字。

“滾。”

麗娘突然笑的直不起腰，無視了高個疑惑的目光，緩步離開了鋪子。

她剛走，矮個就疑惑道：“哥，她甚意思？”

“瘋婆子，你管俅她做甚！”高個狠狠拍了下矮個，“裝仔細些，漏一個額捶死你！”

......

平陽縣郊外。

麗娘眼神朦朧，記憶如幻燈片一般從眼前飛過。

“美，當然美，陪我一晚，你今晚的飯我包了；”

“當然是你美，家里那些庸脂俗粉，哪能同你比；”

“姑娘...自然是美的。

在下是平陽縣捕頭王水生，尚未婚配...是在下唐突了。

但有在下在，定能護你周全。”

“娘子，你把剪刀放下，我都聽你的，莫要傷了臉！

你說埋哪就埋哪......”

麗娘嘴角微微勾起，輕輕彈了下嬌嫩的皮膚，得意喃喃道：“還是一副好皮囊。

可惜，傻子不識貨。”

說罷，她哼著小曲，慢悠悠的朝柳河鎮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躺滿了臉上還殘留著興奮的流民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