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秋，平陽縣衙外的枝葉就枯黃了。

微風拂過，黃葉劇烈搖晃了幾下，還是被拖離了枝干，在空中起起伏伏，飄進了死寂的縣衙中。

剛落地，就被一只繡花鞋踩得粉碎。

麗娘停下腳步，鳳目一挑，抬手就將正在掃地的雜役擊飛了出去。

緊跟在她瘦子嚇得渾身一抖，忙將腰桿又彎了幾分。

雜役撞在墻上，留下深深的凹陷，緩緩滑落在地。

可沒多久，雜役卻僵硬的起身，青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重新走回到麗娘身邊，撿起地上的掃帚，掃去落葉碎屑。

麗娘冷哼一聲，揮袖走進公堂。

屋內(nèi)兩側，站滿了同樣面色青白的衙役，手持水火棍，木然注視著前方。

瘦子根本不敢看那些昔日熟悉的面孔，低著頭站在公堂外，渾身顫抖個不停。

麗娘坐在正大光明的匾額之下，妖嬈的倚靠在太師椅上，抬起青蔥般的五指，對著光一邊端詳用心頭血新染紅的指甲，一邊道。

“站那么遠做什么，進來說話。”

瘦子心臟劇烈顫動了幾下，瞬間想起之前衙門中同僚的下場，忙道：“小的腳臟，不敢污了仙姑的公堂。”

“我有那么老么？”麗娘聲音柔媚，卻透著股危險的味道。

“小的口誤，是仙、仙子。”瘦子忙不迭跪了下去，不停磕頭。

待到瘦子額頭見血，麗娘才懶洋洋道：“別臟了地。

我還想留個說話的人呢。”

瘦子忙停下動作，用衣袖賣力擦起地磚，不知是恐懼還是用力過頭，面容都變得異常猙獰。

麗娘用余光掃了他一眼，輕笑道：“好了好了，我同你說笑呢。

快起來吧。

你可是我的恩人，若不是你王水生，我可沒那么容易嫁進那個死胖子家。”

王水生動作一僵，眼中的內(nèi)疚痛苦絕望幾乎要滿溢而出。

他想不通，麗娘為何偏偏留下了他，不僅讓他親眼看著同僚從活人變成了行尸，每日還變著花樣的刺激他。

這些日子，他沒有一夜不做噩夢。

而幾次自盡未果后，他也意識到，如今他的命，已經(jīng)不是他的了。

他無聲吸了口氣，顫顫巍巍的起身惶恐道：“小的不敢對仙子不敬。”

“都說了不必客氣，你還與我客氣，莫非還是看不起我？”麗娘語氣又變，放下雙腳身子前傾，上半身幾乎趴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我與那死胖子成婚后，你沒少在背后詆毀我。

但你不知道，我最開始想選的是你啊。

可惜，妾有情郎無意。

要換做是你，我可舍不得殺。”

王水生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十指不停顫抖，像是想要握緊拳頭。

麗娘見狀，眼中閃過一抹滿意的光芒，輕輕敲了敲桌面，扭頭對悄然出現(xiàn)的肥碩身影笑道。

“夫君，奴家說了些實話，你不會吃醋吧？”

王水生猛地抬頭，正對上胖子呆滯的雙目。

他劇烈一抖，身子直接弓成了蝦米，不停干嘔。

“敢臟了地，我就讓你連五臟六腑一起吐出來。”

陰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王水生忙用雙手死死捂著嘴，過了好久平復下胃里的翻江倒海，死死盯著地上的磚縫，不敢再抬頭多看一眼。

從始至終，麗娘一直緊盯著王水生的腦袋。

不知看見了什么，滿意一笑，這才揮手命所有尸體離開公堂，正襟危坐的道。

“那個獬豸真君是什么來頭，查明白了么？”

王水生悄悄擰著大腿，用疼痛來壓制心頭的恐懼，努力平靜道：“回仙子的話，小的托人去各鎮(zhèn)問過，什么說法都有。

有的說那真君滿臉橫肉，有人說是仙風道骨的老者，要么就是樣貌俊俏的小郎君。

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身衣服。

當?shù)匕傩斩颊f他是獬豸下凡，自發(fā)給他立廟。

小的派人去幾座廟里都看過，沒、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小的無能，就查到這些東西，還望仙子開恩。”

“廟都立起來了，好大的威風。”

王水生再次低頭，沒有看見麗娘眼中閃過的忌憚。

最開始聽說有這么號人物后，她還真想過找上門，但出于謹慎，還是決定讓王水生先去打探一下。

因為那片養(yǎng)鬼地毀得實在太過莫名其妙。

她隱居于此，極少與外人打交道，更不要說結仇了。

還有周府一事。

她懷疑做這兩件事的是同一人。

但...獬豸真君？

獬豸之名她聽說過，它可不是什么神明，而是遙遠北荒之中的大妖，主賞罰善惡，法力通玄，好像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但那等大妖，不可能不遠萬里跑來針對她一個小小煉氣。

假托名號...是個人喜好，還是另有所圖？

而且天玄宗的反應也很微妙。

散修不管也就罷了，凡人的死活他們也不聞不問，只是不停催促她找到殺害天玄宗弟子的兇手......

思緒翻涌間，麗娘的臉色越發(fā)陰晴不定，手指不耐煩的敲動著桌子，急促的噠噠聲在公堂內(nèi)不停回蕩。

王水生閉著眼睛，心里七上八下。

當聲音消失的那一刻，渾身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顫。

“行了，此事就不查了。”

麗娘還是決定放棄。

對方的行為實在是古怪，說不上刻意，但總讓她心里有些不安。

還是小心為上。

天玄宗若問起來，隨便抓個散修交差便是。

想到這，麗娘當即道：“你可知附近哪些鎮(zhèn)子有散修？”

王水生舔了舔嘴唇，掙扎道：“小的不......”

“說謊！”

一聲不似人聲的尖銳怒吼在王水生腦中響起，震得他七竅流血，悶哼一聲險些暈過去。

麗娘見狀以手撐面，媚笑道：“怎么又不老實了？

妾身不是說過了么，莫要動些歪心思，更不要對妾身說謊。

老實聽話，讓妾身滿意了，妾身便帶你入仙途，去了這身紅塵濁氣，享長生逍遙。

這么簡單的利弊，你怎么就分不清呢？”

王水生撐著地面，腦海中嗡鳴不止，腦袋幾乎被撕裂的痛苦，讓他不敢再做任何隱瞞。

“柳河鎮(zhèn)，柳河鎮(zhèn)的袁老四，就是為仙師做事的。”

“哦？”麗娘柳眉一挑，“是哪位仙師？有何種神通？”

“不知道，就知道袁老四幫仙師賣、賣些壯陽的丹藥！”王水生終于支撐不住，痛苦的蜷縮在地，手腳不停抽搐，汗水順著面頰滑落在地。

麗娘突然揮手，王水生便重重摔在了庭院中。

看著王水生留下的汗?jié)n，她眼中殺意盎然。

若非王水生體質特殊，要借他七情六欲煉一只上品鬼物，她早就一掌將其拍死了。

“滾出去。”麗娘起身冷冰冰道：“去給我找袁老四來。

做不到，你就和他們一樣。”

王水生艱難爬起身，見重新出現(xiàn)在公堂上的尸體齊齊看向他，駭然之下重新坐回了地上，話都說不出，連滾帶爬的離開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