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歐那雙刻滿歲月痕跡的手，輕輕推開了工坊的內(nèi)門，側(cè)身示意。

“克拉拉小姐，請進。”

“你對音律的感知，著實讓老朽驚訝。”

“若不嫌棄，里面一敘如何？”

他的聲音帶著老木摩擦般的沙啞，卻透著一股真誠。

克拉拉微微頷首，步入其間。

一股混合著多種木料、天然樹脂與某種特殊助焊劑的獨特氣味迎面而來，濃郁卻不刺鼻。

工坊之內(nèi)，不似外面那般敞亮。

正午的陽光努力從高處狹小的窗格擠入，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柱，無數(shù)細小的木屑與塵埃在光柱中悠然翻舞。

四周墻壁與房梁上，掛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樂器部件、待修的音箱外殼，以及許多克拉拉也無法名狀的、似乎與聲音共鳴相關(guān)的奇巧造物。

這里的一切，仿佛都浸潤在一種對聲音的極致探求之中。

那名為艾拉拉的短發(fā)少女，先前在門口對克拉拉怒目而視，此刻也抱著她那把半舊的魯特琴跟了進來。

她依然緊繃著小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不加掩飾地、帶著幾分探究和更多戒備，在克拉拉身上來回逡巡，尤其在她那支閃耀著柔和銀白光澤的義肢臂膀上，停留了不止一瞬。

少女的鼻翼微微翕動，仿佛想從這個外來者身上嗅出任何不妥的氣息。

“此地能稍稍隔絕些許外面的侵擾。”

奧菲歐引著克拉拉來到一張寬大的舊工作臺旁，那上面散落著精密的工具和未完成的音律裝置。

他指的是那首在島上揮之不去的塞壬哀歌。

確實，在這間充滿了樂器和木材的工坊里，那股令人心神不寧的詭異歌聲似乎被一種無形的秩序與和諧之力稍稍抵御，變得不再那么尖銳刺耳，卻依舊如附骨之疽，在背景中低低回旋，提醒著人們它的存在。

“奧菲歐師傅過譽了。”

克拉拉的聲音清澈而平靜，與這間工坊略顯駁雜的環(huán)境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

“我名克拉拉·斯特林。”

“正如師傅所料，我確實是為追查那塞壬哀歌的源頭而來。”

“此聲擾亂安寧，我想弄清楚它的真相，也希望能為阻止它盡一份力。”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奧菲歐布滿憂色的臉龐。

“若師傅方便，克拉拉想在此地叨擾數(shù)日，尋一處暫居之所，以便調(diào)查。”

奧菲歐聞言，深深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因這聲嘆息而愈發(fā)深刻。

他拿起桌上一只打磨了一半的鳥形木雕，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

“塞壬哀歌，唉，克拉拉小姐，你這份心意，老朽代諧音鎮(zhèn)的居民謝過了。”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

“只是這歌聲，實在邪門得緊。”

“最近這一個月，已有不下五位經(jīng)驗豐富的好漁夫一出海便再無音訊，尸骨無存。”

“海軍那邊也派人來看過幾次，都是束手無策，只說是海上異象，便草草了事。”

老人放下木雕，抬眼看向克拉拉，眼神中帶著一絲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期盼。

“小姐若是不嫌棄我這工坊簡陋，閣樓上還有一間空房，平日里堆放些制作‘風(fēng)吟鐘’的材料，收拾一下倒也能住人。”

“只是……”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爺爺！”

艾拉拉終于忍不住插話，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情愿和一絲警惕。

“閣樓那么亂，而且，而且我們怎么能隨便讓外人住進來！”

她向前一步，擋在奧菲歐身前，像一只護崽的母貓。

奧菲歐眉頭微蹙，看了艾拉拉一眼，聲音雖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艾拉拉，不得無禮。”

“克拉拉小姐是客，更是為了島上的安危而來，我們理應(yīng)相助。”

“材料之事，稍后我自會處理。”

艾拉拉被爺爺這么一說，臉頰微微鼓起，不滿地撇了撇嘴，卻終究沒再多說什么，只是那戒備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克拉拉身上。

克拉拉仿佛未曾察覺這祖孫間的小小爭執(zhí)，她對奧菲歐致意。

“多謝師傅美意，克拉拉感激不盡。”

“有片瓦遮身，調(diào)查便能方便許多。”

奧菲歐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挑出一把造型古樸的黃銅鑰匙遞給克拉拉。

“這便是閣樓的鑰匙。”

“另外，小姐若要調(diào)查塞壬哀歌的來歷，或許可以去鎮(zhèn)上的圖書館看看。”

“那里收藏著一些關(guān)于旋律環(huán)礁的古老傳說和記載。”

他話鋒一轉(zhuǎn)，神色又凝重幾分。

“不過，近來那圖書館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去的人回來都說精神恍惚，不似從前。”

“小姐若要去，務(wù)必千萬小心。”

克拉拉接過鑰匙，指尖傳來黃銅特有的微涼觸感。

她將奧菲歐的警示一一記在心底。

“多謝師傅提醒，我會留意的。”

在艾拉拉依舊復(fù)雜的注視下，克拉拉提著自己簡單的行囊，隨著奧菲歐的指引，踏上了通往閣樓的吱呀作響的木制階梯。

閣樓確實不大，斜斜的屋頂下僅開了一扇朝向海港的小小的半月形軒窗，窗臺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鹽晶。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屑香和海風(fēng)帶來的咸味。

她將行囊放在靠墻的矮榻上，并未立刻整理。

走到窗邊，克拉拉推開那扇小軒窗，帶著咸腥的海風(fēng)立刻涌了進來，吹動了她額前的幾縷金發(fā)。

從這里望出去，恰好能將大半個諧音鎮(zhèn)盡收眼底，那些用珊瑚和貝殼搭建的房屋歪歪扭扭地排列著。

而在小鎮(zhèn)的另一頭，一座通體潔白、由巨大的珊瑚礁石雕琢而成的建筑尤為顯眼，那便是奧菲歐師傅所說的圖書館。

此刻，那座圖書館靜靜矗立在午后的陽光下，隔著一段距離，克拉拉仿佛也能感受到它散發(fā)出的那種奧菲歐口中的古怪氣息。

塞壬哀歌依舊在耳邊若有若無地盤旋，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整個島嶼籠罩其中。

克拉拉的目光在那座白色珊瑚圖書館上凝定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計較。

“圖書館。”

她輕聲自語，藍寶石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意。

看來，那里便是她揭開這塞壬哀歌秘密的第一個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