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的手指剛觸到趙童冰冷的皮膚，一股寒意便順著指尖直竄心底，并非是這孩子的體溫有多低，而是來自背后——一股銳利如刀的目光，牢牢地釘在他身上。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一隊身著黑色鐵甲的秦軍督戰隊正緩緩走近，他們眼神冰冷，如同來自地獄的判官，手中長戈的鋒刃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領頭的督戰隊士官，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粗糲，目光在陳恪和那趙童身上來回掃視。

陳恪心頭一沉，知道事情不妙。

軍令如山，戰場之上，任何對敵人的憐憫都是對自己生命的漠視。

他救下這趙童，已是違反軍令。

“回稟軍爺，這孩子……”陳恪剛想解釋，卻被打斷。

“軍令如山！戰場之上，任何趙人皆為敵寇，殺無赦！”士官厲聲呵斥，語氣不容置疑，“你竟敢違抗軍令，私自救治敵寇，該當何罪！”

陳恪沉默了。

辯解是無用的，在這個殘酷的時代，軍法嚴苛，解釋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他緊抿著嘴唇，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在指揮士兵清理戰場的白起身上。

白起，殺神白起！或許他能網開一面？

陳恪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朝著白起的方向跪了下去，高聲喊道：“將軍！末將……”

白起聞聲轉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陳恪，又落在那奄奄一息的趙童身上，沒有絲毫波動。

他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示意督戰隊按軍法處置。

那一刻，陳恪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任何的求情都是徒勞的。

督戰隊士兵粗暴地將陳恪和趙童拖了起來，一路推搡著走向戰場邊緣的一個巨大土坑——那里，是專門用來掩埋戰后尸體的“萬人坑”。

尸坑內，堆積如山的尸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蒼蠅嗡嗡作響，在尸體間飛舞，貪婪地吮吸著腐肉和鮮血。

陳恪被推入坑中，趙童也被扔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孩子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陳恪連忙將他護在懷里，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抵擋著周圍尸體的擠壓。

督戰隊開始填土，泥土不斷地落下，掩埋著尸體，也掩埋著希望。

陳恪緊緊地抱著趙童，感受著泥土的重量一點點壓下來，呼吸越來越困難。

他知道，如果就這樣坐以待斃，他們很快就會被活埋。

求生的本能讓他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將趙童緊緊護在身下，猛地扎進了尸堆深處，冰冷的尸體、腐爛的內臟，以及令人作嘔的尸臭味瞬間將他包圍。

“閉氣！”陳恪在趙童耳邊低吼一聲，自己則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潛伏在尸堆之下，如同一個死人。

泥土不斷地落下，尸坑逐漸被填滿。

督戰隊士兵不時用長槍刺探坑內，確認是否還有活人。

每一次長槍刺下，陳恪都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但他不敢動，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能咬緊牙關，默默忍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恪感覺自己的肺部快要炸裂，意識也開始模糊。

但他依然堅持著

三日。

整整三日，陳恪和趙童就這樣在尸坑中，與尸體為伴，與死亡共舞。

“他娘的，這坑里還真他媽邪門，填了三天土，那股臭味還是這么濃！”一個督戰隊士兵抱怨道，一邊狠狠地往坑里吐了口唾沫。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走吧，老子都快被熏吐了。”另一個士兵不耐煩地催促道。

“走？萬一……”

“萬一個屁！都三天了，還能有活人？趕緊走！”三天，在尸山血海里浸泡了三天。

陳恪感覺自己不像個人，更像一具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尸臭味像跗骨之蛆，鉆進他的每一個毛孔，估計這輩子都洗不掉了。

肺里像塞了團火，灼燒著他的每一寸呼吸道。

他娘的，這滋味，真不如死了痛快！

可他不能死。

懷里還有個小崽子，瘦得跟麻桿似的，就剩一口氣吊著。

陳恪小心翼翼地撥開壓在身上的腐肉斷骨，像條蛆蟲一樣，一點一點地往地表拱。

泥土濕漉漉的，混著血水和不知道什么玩意兒的液體，黏糊糊地糊了他一臉。

惡心！

真他娘的惡心！

可他得忍著，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崽子。

終于，一絲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

陳恪感覺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了命地往上爬。

泥土簌簌地往下掉，陳恪的指甲都翻了起來，鉆心的疼。

可他顧不上這些，他得出去，得活下去！

“咳咳咳……”剛一出土坑，陳恪就忍不住一陣猛咳，胃里翻江倒海，差點把三天前吃的那點東西都吐出來。

新鮮的空氣灌進肺里，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他把趙童從懷里拖出來，這孩子臉色慘白，嘴唇發紫，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陳恪用力掐著他的人中，一下，兩下，三下……終于，趙童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活……活下來了……”陳恪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像被抽空了一樣。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烏鴉的叫聲在空中回蕩。

尸坑周圍，已經沒有了督戰隊的蹤影。

陳恪掙扎著站起來，扶著趙童，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他只知道，他得活下去，帶著趙童，活下去！

可命運，總喜歡跟人開玩笑。

就在他們蹣跚著走出尸坑的時候，陳恪看到不遠處，站著一隊人馬。

為首的，正是殺神白起。

他一身黑色鐵甲，在夕陽的余暉下，顯得格外冷峻。

他身后，是幾十名全副武裝的秦軍士兵，一個個殺氣騰騰。

白起的目光，像鷹隼一樣，牢牢地鎖定在陳恪身上。

那眼神，冰冷，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陳恪的心，猛地一沉。他娘的，這老狐貍，竟然在這里等著他！

他下意識地將趙童護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白起。

他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你……早就知道我們會出來？”陳恪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

白起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你并非尋常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