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一不小心走了太遠。
頂著那殺千刀的風雪往回爬,感覺就像是要了半條老命。
江臨感覺自己兩條腿就像灌滿了沙子的麻袋,每往前拖一步,都像是從骨頭縫里往外抽力氣。
可一想到那頭能讓他們娘倆熬過冬天的豬肉,他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瘦驢,咬著牙,梗著脖子,一步一挪,朝著那灰蒙蒙的懷朔城墻根兒蹭過去。
等他渾身濕得像從水里撈出來、凍得上下牙打顫、活像個雪地里的要飯花子,再次出現(xiàn)在北城門底下時,那幾個守門的兵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江家小子,你這是掉冰窟窿里了?”
那個眼熟的老兵見他這副鬼樣子,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聲音里帶著點難以置信的關切。
“沒,沒事。”
江臨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凍僵的嘴唇哆嗦著,擺了擺手。
他沒工夫跟他們掰扯,只想趕緊把那頭豬弄回來,換成糧食和柴火。他朝老兵道了聲謝,便一頭扎進城里,頂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張叔家跑去。
“砰砰砰!”
他用凍僵的拳頭砸著張叔家那扇破舊的院門。
開門的是張嬸,一看到江臨拉著冰霜渾身冒著熱氣的狼狽樣兒,也嚇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娘,臨兒?,這是咋了,快進屋里暖和暖和。”
“張嬸,我找張叔,有急事!”江臨顧不上客套。
張叔聽到動靜,從煙熏火燎的屋里走了出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也是一愣:“小子,出啥事了,天塌了?”
“張叔!”江臨看到張叔那張黑黢黢的臉,連忙說道,“我在城外打到了一頭野豬,太沉了,弄不回來,想請您搭一把手。”
“野豬?”張叔那雙牛眼瞪得溜圓,像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他上下打量著江臨,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一個人?”
“嗯!”江臨用力點頭,凍得發(fā)紫的嘴唇抿得緊緊的。
張叔看著他那副疲憊不堪卻又倔強得像頭小犟驢的樣子,看著他眼睛里那不容置疑的光,沒再多問一句廢話。
他知道這小子輕易不說謊話,當即一拍大腿:“好,等著,叔這就跟你去,他娘的,反了天了。”
張叔回屋,把那件不知穿了多少年、油光锃亮的破皮襖裹在身上,又從墻角旮旯里拖出一個用幾根木頭和繩子捆扎成的簡易爬犁。
便跟著江臨這個小子,再次一頭扎進了城外那白茫茫的風雪里。
有了張叔,再加上爬犁,事情就好辦多了。
頂著能把人吹跑的狂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終于來到了江臨藏野豬的那個灌木叢。
當張叔扒開積雪,看到那頭躺在雪地里凍得硬邦邦的野豬時,饒是見過血、殺過人的漢子,也忍不住再次被震得目瞪口呆。
“我的姥姥,還真讓你個小子給弄死了。”
張叔看著野豬脖子上那支沒入大半的三棱破甲箭,又扭頭看了看旁邊累得直喘粗氣的江臨,眼神里全是驚嘆和贊賞:“這手箭法,快趕上你爹當年發(fā)狠的時候了。”
江臨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兩人合力,把那凍得像塊大石頭的大野豬抬上爬犁,用粗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
張叔在前面拉,江臨在后面推。
爬犁在厚厚的積雪上艱難地滑行,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轍痕。
當兩人拖著那頭野豬,費了不少力氣回到懷朔城。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以比風雪還快的速度傳遍了鄰舍。
江忠家那個死鬼的遺孤,在白災封山的時候,一個人進山獵殺了一頭大野豬。
無數(shù)道或驚訝、或羨慕、或嫉妒、或猜疑、或探究的目光,像針一樣,齊刷刷地投向了江臨和他家那個破敗得快要塌掉的小院子。
一個瘦得像麻稈一樣的小子,孤身一人,在這樣能凍死人的大雪天里,宰了一頭野豬。
簡直就像是天荒夜談。
前些天才打了火狐,今日又獵殺一只野豬,江母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語無倫次地感謝著張叔。
江臨略有些粗糙地用斧頭從野豬身上卸下一整條后腿給張叔家。
送走了張叔,母子倆站在院子里,看著這頭散發(fā)著濃重血腥味的龐然大物,一時間感覺仿佛在做夢。
江臨扶住母親激動得發(fā)抖身體,看著這頭來之不易的獵物,胸中也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與滿足。
他知道,至少在這個冬天,他們娘倆不用再挨餓受凍了。
“娘,外頭天寒,您先進屋歇著,我來拾掇這頭豬。”江臨挽起袖子,露出兩條在一次次拉弓與搏殺中漸漸變得粗壯的手臂。
“哎,好,好。”江母嘴上答應,卻也舍不得立刻進屋,陪著兒子一起忙碌。
江臨先是尋了些干凈的干草和破布,仔細地擦拭掉野豬身上大部分的血污和雪水。
這頭野豬雖被拖拽了一路,但因為天寒地凍,肉質依舊新鮮。
他爹留下的匕首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他回憶著父親江忠以前處理獵物的手法,雖然記憶模糊,但一些關鍵的步驟還依稀記得。
先是小心翼翼地在野豬的腹部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溫熱的內(nèi)臟散發(fā)著更濃的腥氣,江臨屏住呼吸,將那些豬肝、豬心、豬肺、豬腸等一一取出,分門別類地放在一旁準備好的破陶盆里。
這些東西,只要處理得當,都是難得的美味,能讓他們娘倆好好解解饞。
尤其是豬肝和豬腰,在這缺醫(yī)少藥的年月,更是補血益氣的寶貝。
接下來便是分割豬肉。
這可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活。
雖然少了一條后退,但還有一百多斤。
野豬的骨頭堅硬,肉質緊實。江
臨用匕首配合著斧頭,先是將豬頭完整地卸了下來。
這豬頭肉燉爛了,是難得的下酒菜,雖然他們家現(xiàn)在連一滴劣酒也無。
然后是三條腿,再然后是排骨、里脊、五花肉……
他盡量將每一塊肉都分割得大小均勻,方便后續(xù)處理和儲存。
江母在一旁幫他把分割下來的肉塊歸攏好。
看著兒子那專注而有力的身影,她心中既是心疼,又是驕傲。
這幾個月,兒子真的長大了,成了這個家真正能頂門立戶的男子漢。
分割完豬肉,天色已經(jīng)擦黑。
江臨抹了把臉上的汗和血漬,興奮地說道:“娘,咱們先把這些內(nèi)臟收拾出來,今晚燉上一鍋,好好吃一頓!”
江母喜不自勝,麻利地開始清洗那些豬下水。
江臨則開始處理剩下的豬肉。
大部分的肉,他準備用鹽腌制起來,做成臘肉。
他將一塊塊豬肉均勻地抹上鹽,又找來幾根結實的麻繩,將肉塊一一穿好,掛在屋子里風干。
至于那些帶著大量肥膘的肉,他小心地將肥肉切成小塊,準備明日一早煉成豬油。
在這缺油少食的年月,豬油可是金貴的東西,不僅能讓寡淡的食物變得美味,還能提供大量的熱量抵御嚴寒。
煉剩下的油渣,撒點鹽,也是難得的香口零嘴。
那些剔下來的豬骨頭,他用斧子砍成一段段,放到水缸里。
每日里熬上一鍋骨頭湯,既能暖身子,又能補充體力。
等到一切都初步處理停當,已是深夜。
灶膛里,陶鍋中燉煮的豬雜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濃郁的肉香飄滿整座小院。
江臨和江母圍坐在小小的灶臺邊,就著昏黃的油燈,一人捧著一個粗瓷碗。
大塊吃肉,大口喝湯,暖流從胃里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連日來的疲憊和寒冷瞬間被一掃而空。
算起來,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吃得最香最踏實的一頓飯。
江母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模樣,眼圈又有些發(fā)紅,不斷地給江臨碗里夾肉。
“娘,您也吃啊。”江臨甕聲甕氣地說道。
“嗯,娘吃,娘也吃。”江母笑著應道,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臨兒啊,你爹在天有靈,看到你這么出息,也該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