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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冰雪礪箭,狐裘飲血

  • 大胤武圣
  • 戰城南
  • 5334字
  • 2025-04-25 15:36:58

雪,起初還扭扭捏捏,像個初嫁的小媳婦,羞答答地撒下幾片。

可一夜之間,這天就像漏了個大窟窿,鵝毛、席片一樣的雪片子往下倒,鋪天蓋地,把個懷朔城里城外都裹進了白茫茫的被窩里。

真正能凍掉人耳朵的冬天,像個兇神惡煞的債主,上門了。

這對江臨來說,日子變得難熬。

出去打食的路也一下子變得比極為困難。

雪地松軟,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坑,走不了幾步就累得像條死狗,嘎吱嘎吱的響聲,能把十里外的兔子都驚跑。

雪把地上的痕跡都蓋嚴實了,找個兔子窩比找根針還難。

那些野物們,也都縮回了老窩,躲著這要命的嚴寒,輕易不肯露頭。

但他不能縮著。

家里那點可憐的儲備,也就夠塞牙縫,要是來個白災,大雪封山十天半月,他們娘倆就得活活餓死凍死在破屋里。

他得出去,就算豁出這條小命,也得出去弄點嚼谷。

天剛蒙蒙亮,他就把家里那件打滿補丁卻最厚實的舊棉襖套在身上,又用破布條把褲腿扎緊。

把那兩支花了血本買來的三棱破甲箭小心翼翼地插在箭囊最順手的地方。

推開那扇被凍得硬邦邦的柴門,他一頭扎進了那白茫茫冷得像冰窖一樣的山林。

雪地里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累死人。

那嘎吱嘎吱的踩雪聲在他聽來簡直比打雷還響。

他只好放慢了腳步,像個心虛的賊,縮著脖子,瞪大了眼睛,仔細地搜索。

好在雪地也不全是壞處,但凡有活物經過,那爪子印兒就清清楚楚地印在雪上,賴都賴不掉。

他在林子里像個沒頭蒼蠅一樣轉悠了快一個時辰,凍得手腳都快沒了知覺,才在一片背風的松樹林子底下,發現了一串新鮮的、像小孩子手掌印一樣的梅花狀腳印。

“狐貍。”

他精神猛地一振,凍僵的血液似乎都活泛了起來。

這年月,狐貍皮可是好東西,一張上好的火狐皮子,能換回半年的嚼谷。

順著那串腳印,伏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雪地里追蹤,比在泥地里難上十倍,不但累人,還熬心。

那狐貍賊精賊精的,留下的腳印時有時無,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繞著圈子,好像在跟他捉迷藏。

江臨耐著性子,像個跟兔子耗了一輩子的老獵戶,不急不躁,一步一個腳印地跟著。

他的呼吸盡量放得又輕又長,像蠶吐絲一樣,生怕嘴里哈出的熱氣驚動了那狡猾的畜生。

又追了半個多時辰,累得他眼冒金星,在一個背風的山坳石頭縫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勾魂的影子。

一只皮毛像火炭一樣紅的狐貍,正蜷縮在一塊大青石底下,豎著耳朵,賊頭賊腦地打量著四周。

離著大概有三十五步遠,已經超出了他最有把握的三十步射程。

而且那狐貍機警得很,稍有風吹草動,保準就溜得無影無蹤。

他不敢再往前湊,像根木樁子一樣釘在原地,緩緩地取下背上的槐木弓,又輕輕地抽出一支普通的鐵簇箭。

那兩支破甲箭是寶貝,用來對付這皮薄毛長的狐貍,實在是糟蹋東西。

他調整呼吸,努力讓凍得有些發僵的胳膊保持穩定。

寒冷讓他的手指頭都快不聽使喚了,但那入門級的箭術帶來的掌控感,還是讓他穩穩地拉開了二力弓。

就在他把箭頭對準狐貍的一剎那,那畜生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兩只綠豆般的小眼睛,像淬了毒的針尖一樣,朝著他的方向射了過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是現在。

江臨心里一橫,毫不猶豫地松開了凍得發麻的手指。

“嗖!”

箭矢撕破冰冷的空氣,帶著他活命的希望,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直奔那團火紅而去。

也許是隔得遠了點,也許是那狐貍真的成了精,反應快得不可思議。

箭矢并沒有射中它的要害,而是擦著它的后腿根子飛了過去,“噗”地一聲釘在了雪地里,箭羽還在嗡嗡顫抖。

狐貍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嚇得魂飛魄散,一弓腰,化作一道紅色的影子,拖著一條傷腿,拼命地向著山坳深處逃竄而去。

“偏了。”

江臨心里暗罵一聲,但還是立刻提著弓追了上去。

瘸了腿的狐貍能跑多遠?

受了傷的狐貍,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滴滴答答清晰的血點子,像是有人故意撒下的紅豆。

他咬著牙緊追不舍,翻過那個山坳,又穿過一片光禿禿只剩下白花花樹干的樺樹林。

追了約莫一刻鐘,跑得他肺都快要炸了,終于看到那只狐貍慌不擇路地躲進了一個被雪覆蓋著土洞里。

大概是個兔子窩。

它只來得及把前半截身子鉆進去,半個肥碩的毛茸茸的屁股還露在外面,驚恐地瑟瑟發抖。

他放慢腳步,臉上露出獰笑,再次搭箭拉弓。

這一次,距離只有十五步,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射中。

“噗!”

箭矢沉悶地扎進了狐貍毛茸茸的后半身。

狐貍的身體猛烈地抽搐了幾下,兩條后腿徒勞地蹬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一股騷臭的尿液從它身下流出來,洇濕了雪地。

江臨長長地吐出一口白氣,走上前去抓住狐貍的尾巴,把它從雪洞里拖了出來。

這是一只成年的火狐,皮毛油光水滑,像緞子一樣,幾乎沒有一根雜毛,是難得的上等貨色。

“運氣還不賴。”

他嘀咕著解下草繩,把狐貍捆結實甩到背上。

雖然費了不少工夫,凍得夠嗆,但這收獲,值了。

這皮子拿到集市上,少說也能換回半石糧食。

收拾好獵物,他不敢再往山里鉆。

雪天路滑,天色也暗得早,萬一碰上狼群或者蠻子,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安全第一,保住小命要緊。

回到家時,天已擦黑。

江母早就點亮了那盞昏黃得像鬼火一樣的油燈。

燈光映在糊著黑糊糊的窗戶上,窗外雪花還在撲簌簌地往下落,屋里卻透著一絲難得的暖意。

“回來了,凍壞了吧,今天打著啥沒有?”

看到兒子一身風雪地推門進來,江母連忙放下手里的針線活,迎了上來。

“打到一只好狐貍。”

江臨把背上那只凍得硬邦邦的火狐解下來,遞給母親。

“哎呀,這么水靈的火狐皮。”江母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捧著狐貍,“這皮子怕是能賣不少錢呢,我的兒,你可真長大本事了。”

她將那皮子翻來覆去地看,口中不住地念叨著能換多少糧食,能給臨兒添件多厚的棉衣。

江臨卻比母親想得更深一層。

懷璧其罪的道理,他懂。

在這大雪封山人心浮動的懷朔,一張如此完整的上等火狐皮,足以引來餓紅了眼的豺狼。

“娘,這皮子是好東西,但如今風雪正大,集市上怕是沒多少正經買家。等天氣好一些,我再去城里看看行情,尋個穩妥的門路。”

江母聽得連連點頭,直呼我兒思慮周到。

她將火狐皮用一塊干凈的舊麻布細細包好,壓在了炕箱的最底層,又在上面蓋了些雜物,這才稍稍安心。

接下來的幾日,大雪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直下得天昏地暗。

江臨每日除了在院中苦練箭術,感受著【射箭】技藝進度條緩慢卻堅定的增長,便是幫著母親加固那搖搖欲墜的門窗,劈砍從張叔那里勻來的木柴。

終于,又熬了難捱的五六日后,這場仿佛要將整個懷朔城都埋葬的暴雪,總算是有了停歇的跡象。

江臨卻是不能繼續等天氣徹底放晴。

家里的米缸已經見了底,那點野菜糊糊可撐不了幾天。

這日清晨,天還未完全放亮,江臨便已起身。

他將那兩支三棱破甲箭仔細插入箭囊最順手的位置,又把包裹好的火狐皮緊緊揣在懷中,貼肉藏好,外面罩上他那件打滿補丁的舊棉襖。

“臨兒,萬事小心。”江母披著衣服,站在門口滿是擔憂的叮囑。

“娘,放心,我省得。”江臨點了點頭,推開柴門。

懷朔城的集市,因為這場持續多日的暴雪,顯得愈發蕭條。

大部分店鋪都關著門,只有零星幾個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販,在寒風中叫賣著一些不值錢的零碎。

往日里還算熱鬧的兵器雜貨區,更是冷清得能跑老鼠。

江臨沒有急著亮出自己的寶貝。

他先是不動聲色,在集市上轉悠了一圈,觀察每一個開張的鋪面和零星的買家。

他看到糧店門口排著稀稀拉拉的隊伍,米價又漲了不少,那米鋪老板一臉倨傲,時不時還呵斥幾句抱怨的買糧人。

他心中有了計較,徑直走向了集市西側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

這里有幾家不起眼的鋪子,平日里多是做些皮毛硝制的營生。

江臨緊了緊揣在袖中的匕首,深吸一口氣,走進一家名為老錢皮貨的店鋪。

鋪子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子皮毛特有的腥膻和硝石的氣味。

山羊胡老錢頭正裹著一件厚厚的舊皮襖,縮在柜臺后邊打盹,聽到動靜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

“小哥兒,買皮子還是賣皮子啊?”

江臨也不多言,從懷中解開油布,將那張火紅油亮的狐皮露出一段。

原本還睡眼惺忪的老錢頭,在看到那狐皮的瞬間,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餓狼見了肉,睡意全無。

他迅速戴上單片的老花鏡,拿起狐皮翻來覆去,又是摸毛色,又是看皮板,口中嘖嘖稱奇。

“好皮子!好皮子啊!”老錢頭激動得胡子都有些發顫,“這毛色,油光水滑,火炭一般純正,皮板也厚實柔韌,硝制的手法雖然生疏了些,但底子是頂好的!小哥兒,你這可是難得一見的上等雪地火狐啊!”

江臨見他識貨,心中稍定,沉聲道:“老掌柜,這皮子您給個實誠價。”

老錢頭放下皮子,瞇著眼打量了江臨一番,見他雖然年少,衣衫破舊,但眼神沉穩,身上還背著弓箭,隱隱透著一股子不好招惹的悍勇之氣,心中便收起了幾分輕視。

他干咳一聲,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小哥兒,如今這世道你也瞧見了,白災鬧得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都缺糧,老朽這鋪子也快揭不開鍋了。這樣吧,老朽給你這個數,三斗上好的粟米,外加十斤黑面,你看如何?這可是老朽能出的最高價了,換了別家,怕是連這個價的一半都給不了你。”

三斗粟米,十斤黑面?

江臨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這老狐貍,果然是想趁火打劫。

如此一張上好的火狐皮,在豐年能換回半年的嚼谷。

如今這災年,御寒的皮毛更是緊俏,這老錢頭給的價,連平時的一成都不到。

“老掌柜說笑了。”江臨微微瞇起眼睛,悄悄握緊匕首,面上卻故作平靜,“這雪地火狐何等珍貴,您老比我更清楚。三斗粟米就想拿走,未免太小瞧人了。我也不漫天要價,一口價,一石粟米,外加三十斤黑面,一匹能做冬衣的厚棉布,少一樣,這皮子我就另尋買家。”

“一石粟米?”老錢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起來,“小哥兒,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如今糧價飛漲,一石粟米都快趕上一兩銀子了。老朽這小本買賣,可經不起你這樣漫天要價。”

江臨冷笑一聲:“老掌柜,您這鋪子里囤的糧食怕是也不少吧?這火狐皮若是送到府城那些大戶人家手里,換回來的東西絕不可能只是一石粟米。我這也是急著用糧,才便宜了您。您若是不誠心,小子這就走。”

說罷,他收起狐皮,作勢要走。

“哎哎哎,小哥兒莫急,莫急嘛!”老錢頭見狀,連忙伸手按住狐皮,臉上擠出笑容,“價錢好商量,好商量。這樣,老朽再加一斗粟米,二十斤黑面,總成了吧?再多,老朽可真要賠本了。”

江臨心中盤算,只覺著這價格還是太低。

他正待繼續還價,鋪子外卻傳來一個略顯粗豪的聲音:“老錢頭,大清早的就聽見你在這兒嚷嚷,又占哪個老實的便宜啊?”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魁梧,臉膛黝黑,穿著一身厚實皮裘,腰間鼓鼓囊囊像是揣著不少銀錢的漢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那漢子身后還跟著兩個精悍的家丁模樣的隨從。

老錢頭一見來人,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哎喲,原來是周管事大駕光臨,稀客,稀客啊,小的這不正跟這位小哥兒談一樁皮子生意嘛。”

“什么皮子生意啊,吵得如此起勁,拿出來讓我也開開眼界?”那周管事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臨。

江臨眼瞅著似乎要出現鷸蚌相爭的局面,于是又將狐皮拿了出來。

周管事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貪婪:“好一張火狐皮,品相如此完整,入秋以來倒是少見了。老錢頭,這皮子你出多少?”

老錢頭眼珠一轉,連忙道:“周管事慧眼,這皮子確實不錯。小的正跟這位小哥兒商議,打算出四斗粟米,二十斤黑面,外加兩張羊皮。”

周管事聞言,哈哈一笑,指著老錢頭道:“你這老滑頭,還是這么不老實。這樣的雪地火狐,又是這等品相,四斗粟米就想打發?小伙子,這皮子賣給某家如何?某家出五斗粟米,三十斤黑面,再加一匹上好的青棉布,足夠你做一身厚實的棉衣了。”

江臨心中一動,這周管事看起來像是個大戶人家的管事,出價倒是比老錢頭公道了不少。

老錢頭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卻也不敢得罪這周管事,只能在一旁干笑。

江臨沉吟片刻,開口道:“多謝管事厚愛。只是小子家中實在缺糧,五斗粟米雖好,卻還是少了些。若是管事能給到六斗粟米,三十斤黑面,小子再斗膽,想要兩支簇新的鐵羽箭,不知可否?”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周管事,他知道,如今是賣方市場,這等極品皮毛,不愁沒有買家。

周管事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這少年年紀不大,倒是個有膽色也懂行情的。他朗聲笑道:“好小子,有幾分膽氣!六斗粟米便六斗粟米,黑面也依你。至于鐵羽箭,某家庫房里正好有幾支軍中淘汰下來的三棱破甲箭,箭頭雖有些銹蝕,但打磨一下依舊鋒利,便送你三支,權當交個朋友。”

“多謝周管事!”江臨心中大喜,這條件遠超他的預期,尤其是那三棱破甲箭,更是意外之喜。

他連忙抱拳道謝。

“爽快!”

周管事滿意地點點頭,吩咐一旁的家丁回去取糧布箭支。”

很快,一個家丁便扛著沉甸甸的糧袋,一個拿著青棉布和閃著幽幽寒光的三棱箭走進來。

江臨仔細驗看過糧食和布料,又接過那三支破甲箭,入手沉甸甸的,箭頭雖有銹跡,但鋒銳不減,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交易達成,皆大歡喜。

老錢頭在一旁看得眼熱,卻也無可奈何。

江臨雇了一輛集市上常見的獨輪板車,將六斗足足一百二十斤的粟米,三十斤黑面,還有那匹青棉布,以及意外得來的三支破甲箭,一并裝好。

辭別了周管事,他小心翼翼地推著板車,懷著激動的心情,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那破敗的小院,江母早已在門口望眼欲穿。當看到兒子推著滿滿一車糧食和物資回來時,她先是一愣,隨即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里,瞬間涌滿了淚水。

她聲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娘,那張狐皮,換了六斗粟米,三十斤黑面,還有這匹棉布,足夠咱們過冬了。”江臨拍拍糧袋。

“好,好,好啊!”江母胡亂地用袖子擦著眼淚。

米缸被重新填滿,沉甸甸的粟米散發著令人安心的谷香。

那匹厚實的青棉布,江母拿在手里摩挲了又摩挲,開始盤算給江臨做一件多厚的棉襖,添一身夾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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