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泛起魚肚白,破虜營的校場上已然寒意浸骨,殺氣彌漫。
巡邏小隊,除了傷重未愈的老八和神秘失蹤的老四,余下眾人,包括江臨在內,早已如一尊尊沒有生命的冰雕,在砭人肌骨的晨風中兀自佇立。
此次集結,無半句廢話,卻透著一股子無需言說的森然與默契,與新兵營那亂糟糟的光景,簡直是云泥之別。
“昨天讓你們多喘了口氣,但是從今天起,好日子到頭了!”王頭兒那張布滿刀疤的臉,在熹微的晨光下,竟有幾分惡鬼的猙獰,“老子的隊伍里不養閑人,更不養廢物。跟不上操練的,自己滾去伙房劈柴,再不濟,就去給老子刷馬桶?!?
接下來的訓練,讓江臨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煉獄般的折磨。
不再是新兵營里那種單純重復的體力消耗,王頭兒的練兵之法,全然模擬沙場,殘酷,卻也高效得令人心驚。
盾牌沖撞,面對的是如蠻熊般的老兵,挾著千鈞之力,猛沖猛打,不留半分余地。
長矛攢刺,則需在亂軍格擋、閃轉騰挪之間,捕捉那稍縱即逝的殺機。
小隊突防,必須在訓練用鈍箭的箭矢橫飛中保持陣型不亂,進退有據。
至于陷陣搏殺,更是要求每個人都爆發出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兇戾之氣。
江臨作為小隊中資歷最淺、年紀最小的一員,自然成了重點關照的對象。
他被安排在陣列中承受沖擊、進行格擋反擊,這對他的【長兵】、【盾術】以及剛剛入門的【磐石樁】都是極致的考驗和磨礪。
上午的訓練核心,便是盾墻沖擊與防御。
輪到江臨和救過他的老六組成盾墻時,第一個負責沖擊的是以勇力著稱的老二黑塔,模擬蠻族不計傷亡的兇猛沖陣。
這黑塔人如其名,壯碩如山,一身虬結的肌肉如同老樹盤根,蒲扇般的大手緊握著一面比旁人更大號的包鐵木盾。
黑塔咧著嘴,露出憨厚中帶著幾分野性的笑容,看向江臨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戰意:“老九,聽說你小子磐石樁入了門,練出了什么狗屁內勁。正好讓二哥試試你這根基扎不扎實,可別讓俺一膀子給撞回娘胎里去了!”
他顯然是想試試江臨這個“小怪物”的成色。
話音未落,黑塔深吸一口氣,腳下猛地一跺,堅硬如鐵的凍土剎那間龜裂。
整個人如同出欄的瘋牛,挾著一股蠻橫霸道、無可匹敵的氣勢,狠狠撞向江臨。
他選擇的正是江臨這個最稚嫩也是最薄弱的環節。
那一瞬間,狂暴的氣浪撲面而來。
江臨只覺得眼前一黑,黑塔那巨大的盾牌仿佛遮蔽了整個天空,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換做是磐石樁入門之前,面對這樣純粹而恐怖的沖擊,他絕對會被瞬間撞得骨斷筋折,如同破麻袋般飛出去。
但此刻!
“喝!”
江臨猛地圓睜雙目,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戰意。
幾乎是在黑塔撞來的瞬間,他身體重心急速下沉,雙腳如同老樹盤根般死死抓住地面,【磐石樁】的呼吸法門自然而然地運轉到了極致。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沉穩厚重的力量感,仿佛真的從腳下冰冷堅硬的大地深處被汲取出來,逆流而上。
嗡!
身體核心深處那股溫熱凝練的磐石勁力,受到這股借來的大地之力和外部強烈刺激的雙重激發,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
滾燙的勁力順著他的雙腿瘋狂上涌,貫通腰脊,如同奔騰的巖漿,瞬間涌入他持盾的左臂。
他感覺自己的下盤從未如此沉穩,仿佛與整片大地融為一體。
左臂的盾牌也似乎不再是死物,而是充滿了某種堅韌而厚重的力量。
砰!
一聲如同巨錘擂響戰鼓般的恐怖巨響震耳欲聾。
黑塔的重盾,結結實實地轟在了江臨那面看似普通的木盾之上。
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決堤般洶涌沖擊。
江臨持盾的左臂瞬間失去知覺,胸口氣血劇烈翻騰,喉嚨一甜。
但他那如同磐石般扎根的下盤,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將這股毀滅性的沖擊力大部分導入了腳下的大地。
他腳下的地面,肉眼可見地塌陷了寸許,蛛網般的裂紋向四周蔓延!
而他,江臨,昂立原地,紋絲未動。
反觀全力沖擊、志在必得的黑塔,卻像是撞上了一座亙古矗立、無法撼動的山岳。
一股強悍無匹的反震之力,混合著江臨盾牌上傳來的磐石勁力,沿著他的盾牌兇猛地反噬而回。
黑塔只覺得手臂劇震發麻,胸口氣血翻涌,一股難以置信的滯澀感傳來,那前沖的巨大慣性竟被硬生生遏止。
他那龐大壯碩的身軀,竟控制不住地蹬蹬蹬向后踉蹌了五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什么?”
黑塔臉上那憨厚的笑容瞬間僵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駭然與不可思議的復雜神情。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盾牌,又看看對面那個依舊站得筆直如槍、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的瘦弱少年,眼珠子瞪得溜圓。
他心里清楚,剛才那一撞,自己究竟用了多少力氣。
別說是一個才入營的新兵,就是小隊里以防御見長的老三,硬接之下也非退不可。
然而這小子非但沒退,反而把他震退了?
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嘶……”
周圍原本還在進行其他訓練的老兵,此刻早已停下了動作,如同見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就連一直負手立于一旁,神情冷漠的王頭兒,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也罕見地掠過一道極其明顯的驚異之色,刀削過的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向上揚了一下。
江臨此刻其實并不好受。
持盾的左臂如同斷掉一般,暫時失去了知覺,體內那股爆發的磐石勁力也消耗了大半,翻騰的氣血讓他臉色一陣潮紅。
但他強忍著喉嚨的腥甜,硬是挺直了腰桿,用那冰冷眸子,平靜地看著兀自處在震驚中的黑塔。
【技藝:磐石樁(入門)】
【進度:289/5000)】
【技藝:盾術(小成)】
【進度:666/5000)】
承受如此猛烈的沖擊,并成功運用內勁防御,讓他的磐石樁和盾術進度再次有了不小幅度的提升。
“好,好小子,夠勁!”黑塔愣了半晌,才猛地回過神來,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對著江臨豎起了粗壯的大拇指,甕聲甕氣地贊道,“俺老黑服了,老九你這磐石樁,練到家了,夠硬?!?
其他老兵看向江臨的目光也徹底變了,從之前的驚異、審視,變成了真正的認可。
能硬抗黑塔全力一撞而不退,這已經不是普通新兵能做到的了,這小子身上,果然有真本事。
“都愣著干什么,繼續操練!”王頭兒冰冷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黑塔,你他娘早起喝潲水了嗎,還是力氣都用到狗身上去了,給老子用全力撞??!江臨,守不住就給老子滾蛋!”
雖然嘴上罵著,但王頭兒的目光在江臨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其中蘊含的意味,卻讓江臨心中一凜。
訓練結束后,江臨感覺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但他強撐著酸痛欲裂的身體,走到了準備離開的王頭兒面前。
“頭兒?!?
“嗯?”王頭兒聞聲頓住腳步,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有事?”
“頭兒,我想學刀?!苯R深吸一口氣,終于將自己心頭盤桓已久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說什么?”王頭兒眉頭猛地一挑,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審視的目光如同一把刮骨的鋼刀,在江臨身上仔仔細細地刮了幾個來回,“你想學刀?”
“是!”江臨挺直了那算不得渾厚的脊背,迎著王頭兒那銳利如刀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縮。
王頭兒嘴角咧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就你現在這副熊樣,磐石樁將將入門,長兵堪堪小成,盾術也才摸到點皮毛,現在又想學刀?你他娘的,莫不是那些說書人嘴里的話本聽多了,想要來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江臨心中一凜,但他深知王頭兒脾性,若是此刻退縮,學刀之事便再無可能,于是硬著頭皮道:“頭兒,兵兇戰危,戰場之上,情勢瞬息萬變。長矛雖利,終有折斷之時;盾牌雖堅,亦有破碎之虞。我只是想著,萬一臨陣之時,長兵不存,盾失其用,近身搏殺之際,若無一柄短兵器護身,豈不是太危險?”
“那你就死定了。”王頭兒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你以為胡亂學上幾下刀法,就能在血肉橫飛的近身搏殺中活命?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一個能把一樣兵器用到極致的老兵,比十個樣樣稀松的雜兵強上百倍?!?
江臨心中暗自叫苦,他自然明白王頭兒所言非虛,尋常人貪多嚼不爛,反倒不美。
但他與常人不同,他身懷系統,只要技藝入門,便能通過經驗提升,這刀術的短板,無論如何都要彌補。
“頭兒,給我一個機會。”江臨目光執拗,不肯放棄。
王頭兒瞇起了那雙深邃的眼睛,聲音里透著一股子戲謔與審度:“你以為老子的刀法,是那街頭巷尾賣藝的把式,你想學,老子就得傾囊相授?”
“將軍!”江臨心念急轉,想起頭兒似乎頗好聽奉承話,便改了稱呼,“場之上,生死一線,情況瞬息萬變。長矛雖利,終有不及之處。盾牌雖堅,亦非萬全之策。我并非貪多,也只是想多一分保命的本錢,也能更好地為將軍效力?!?
“將軍?嘿,你小子倒會說話?!?
王頭兒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但那凌厲的目光卻絲毫未減,他咬了咬牙,似乎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半晌,才猛地一轉身,走向一旁的箭靶場。
“也罷,你都叫老子將軍了,老子若再不給你個機會,倒顯得小氣。這樣吧,聽說你箭術不錯,五十步靶心,給老子射幾箭看看。”
江臨聞言一怔,隨即明白了王頭兒的用意,這是要考校他的本事。
他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跟上,從靶場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一張練習用的五力制式弓和一筒羽箭。
此時,校場上其他正在進行各自操練的老兵,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好奇地圍攏過來。
“頭兒這是要親自考校老九的箭術?”
“這小子,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在頭兒面前賣弄箭術?”
“嘿,你們還別說,聽說這小子真有幾把刷子,前些日子出去巡邏,五十步開外,一箭就射穿了一只野兔的眼睛?!?
議論聲中,王頭兒已走到了箭靶前,親自丈量了距離,用腳尖畫出了一條清晰的白線:“五十步,十箭,全中靶心,老子就考慮考慮教你刀法?!?
五十步的距離,對尋常弓手而言,已是極限。
十箭全中靶心,更是難如登天。
在場的老兵中,也不敢夸口說自己十箭之內,每一箭都能精準命中靶心。
江臨卻沒有絲毫猶豫,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線前,拉弓搭箭,身體下沉,立馬如松,氣隨意動。
磐石樁入門后帶來的下盤穩固和氣力增長,讓他開弓的姿勢比從前更加穩健,箭術中那些復雜的呼吸法門和發力技巧,此刻也變得水到渠成。
嘎吱——
弓弦被緩緩拉開,直至滿月。
整個過程流暢而穩定,絲毫不見半分吃力。
“好臂力?!?
有老兵忍不住低呼一聲。
這五力練習用弓,對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對一個十三四歲,身子骨尚未長成的少年來說,能拉得如此輕松寫意,已是相當驚人。
江臨沒有理會旁人的驚嘆,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五十步外那個人形木靶之上。
雖然他的箭術尚未臻至大成之境,但他在小成之境浸淫日久,加上磐石樁帶來的超凡穩定性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讓他此刻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嗖!
箭矢離弦,發出一聲清越的破空銳響,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精準地釘在了木靶的咽喉處。
“好箭!”
這一次,就連王頭兒身邊那幾個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老兵,眼中都忍不住閃過一絲贊許之色。
五十步外一箭命中咽喉要害的準頭,即便是在整個破虜營,也算是一把好手。
江臨臉上卻無半分得意之色,他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五十步而已,在他看來只是基礎。
磐石樁入門之后,他的真實水準遠不止于此。
江臨再次深吸一口氣,動作迅捷地搭箭上弦。
但這一次,他的動作比之前更快了數倍,幾乎是在一呼一吸之間,便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搭箭、拉弓、瞄準、放箭的全部流程。
嗖!嗖!嗖!
箭矢如同驟雨般傾瀉而出,幾乎是眨眼之間,三支羽箭已全部離弦,帶著尖銳的呼嘯,直奔木靶而去!
這是連珠箭法,要求弓手在極短時間內連續開弓射箭,不但考驗臂力和穩定性,更極度考驗手速和節奏感。
這種射法,在瞬息萬變的小規模作戰尤為實用,可以在瞬間射出密集的箭矢,形成箭雨,對敵人進行有效的壓制。
然而,更令人驚詫的是,即便是采用這種極速的連珠射法,江臨射出的三支箭矢,依舊是箭無虛發,精準地洞穿了靶心周圍的區域,沒有一箭出現偏離。
這一次,連王頭兒那張素來冷酷的面龐之上,都難以抑制地浮現出一絲真正的驚訝之色。
他快步走到靶前,仔仔細細地檢查著那些深深嵌入靶心的箭矢,用粗糙的手指撫摸著那已經有些變形的靶心,然后緩緩轉過身,用一種全新的、帶著幾分審視與考量的目光,重新打量著江臨。
江臨見狀,心中微動,知道事情有了轉機,連忙躬身說道:“頭兒,如果不夠,我可以再演練一遍槍法和盾術。”
王頭兒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半晌,才沉聲道:“好小子,沒想到短短兩個多月,你已經把這些基礎功夫練到了這種地步。技多不壓身,行,你既然練得快,那多學一點,面對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子,或許也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錢。”
江臨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爸x頭兒?!?
“先不要忙著謝我?!蓖躅^兒擺了擺手,聲音陡然壓低幾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可以教你刀法,但有三個條件?!?
江臨精神一振,連忙躬身道:“請將軍示下,無有不從?!?
王頭兒似乎對“將軍”二字頗為受用,但也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冷硬的面孔,一副你再喊將軍就扒了你的皮的作勢欲打,江臨連忙告饒,他才哼了一聲作罷。
王頭兒伸出一根手指,聲音沉凝如鐵:“第一,你如今所學的這些功夫,磐石樁也好,長兵、盾術也罷,一樣都不能給老子落下,必須同時精進。尤其是磐石樁,每天要站夠兩個時辰!”
“是!“
王頭兒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起來:“第二,我教你的是實戰刀法,不是花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戰場上用血肉驗證過的。學了就要用,用了就要狠,刀出鞘,必見血?!?
“明白?!?
王頭兒的聲音變得異常嚴肅,眼中甚至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滄桑與凝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能教的只有基礎,往后能走多遠,能練到何等境界,全看你自己的悟性和毅力,老子也幫不了你,明白嗎?“
江臨鄭重點頭:“謹記將軍教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