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二十八年冬，江洲安懷府山泉縣。

夜色漸深，風雪正盛，往來行商紛紛提前入城、以避嚴寒，平日里積極叫賣的小販也都不見人影。

卻有四名喬裝打扮的年輕人，趁著城門關閉的最后一刻出了縣城，往東面去了。

這四人同坐在一輛馬車內，駕車之人正是那張小虎。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提著馬鞭，肥臉凍得通紅，嘴里卻嚼個不停，也不知在吃些什么。

行了大約二十余里，那馬車陡然轉向，下了官道，往附近的山頭奔去。

抵達一處山谷，張小虎將馬車停下，而后掀起車簾：

“白哥，到撩。

“這鬼天氣，快凍死俺撩，你們真要去打獵？

“別把自己給搭進去啦！”

蘇白微微頷首，率先下車。跟在身后的，正是林敢、李大牛和余小黑。

確認周遭無人，這才取下車內兵器，囑咐張小虎回城外旅店等候。

“今夜丑正時分，你將馬車駕回此處。”蘇白叮囑了一句。

“好。”張小虎露出認真神色，“白哥，獵到好東西，一定要給俺留點！”

旋即，通紅的右手輕輕揚起，駕著馬車駛離了此地。

蘇白已提前將周圍地勢探尋完畢，他引著三位同伴，往里步行了一刻鐘，便來到一處羊腸小徑。

四個人窩在附近的林子里，用落葉和積雪蓋住身子，隱藏起來。

這里乃是清風寨去往龍虎寨的必經之路，而今日正是那孫鐵骨送賀禮的日子。送的是一箱淬體寶藥，外加幾箱珠寶首飾。

通過那封截獲的信件，加上賊人內部暗子的打探，蘇白得以掌握了這些關鍵信息。

運送的隊伍共有三十余人，其中一名乃是山賊頭目，名為齊狠，地位僅次于清風寨五位當家，身手不俗。

死在他手中的軍民，少說也有兩三百人。而那日在林家坡洗劫的過程中，他又親手屠戮了30多位村民，其中包括不足三歲的孩童和年過八十的老人。

齊狠與這些人并沒有深仇大恨，他只是單純喜歡殺戮，喜歡看別人在絕望之中露出的凄慘表情。于他而言，那頻死狀態下的嘶喊比任何樂聲都要悅耳。

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在賊匪林立的山寨中登上高位，成為頭領。

據說那孫鐵骨比他還要兇狠，否則齊狠也不至于俯身為他辦事。

這種跑腿的活計，通常都是交給下面的人來干。只是這一次關系重大，這位清風寨實質上的“六當家”才會親自出馬。

眼下，齊狠正騎著一匹瘦馬，披著孫當家贈送的貂皮大氅，懶洋洋地在山路行進。

他身后跟著兩位同樣騎馬的小頭目，其余人均是步行，協力看護著賀禮。

這幾口箱子并不重，放于獨輪車上，三四人便可拉動。

只是因為山路難走，又需要堤防其他寨子的賊人前來劫道，因而才出動如此多的人。

“大哥，前方的路越來越窄，咱的隊形可能保持不住。”一位小頭目側身稟報。

齊狠仰頭凝視前方，又掃了一眼兩側的路況，不慌不忙地吐出兩個字：

“下馬。”

略顯沙啞的嗓音中，夾帶著一絲震顫人心的狠意。

“大哥？”小頭目平日里就好吃酒賭馬，腦子不太靈光，“為何要下馬？”

齊狠瞪了他一眼，未做回答。

小頭目不敢多言，趕忙翻身下馬，而后半跪在大哥腿邊，將自己的背橫在大哥腳下。

“哼！”齊狠冷笑一聲，踩在那人背上下了馬。

似是心情不錯，這才開口解釋：“山路狹窄，騎馬并不能靈活突襲，只會顯露自身，成為敵人的活靶子。”

小頭目連連叩首，吹捧大哥的睿智。

齊狠順勢將韁繩放入他手中，而后竟大跨步向前，徑直來到隊伍的最前方。

這一次小頭目不敢再多問，老老實實地牽著馬，跟在隊伍后面。

心中只覺得萬分佩服：“不愧是大哥！

“如此險峻之地，竟身先士卒，擋在隊伍前方。

“難怪他能成為‘六當家’！”

可憐他并不知曉這位狠人大哥的真實想法。

前方的山路狹窄，無法并肩而行，因此隊伍拉的很長。

對于這樣一支綿長的隊伍，若是有敵人埋伏，對方絕不會第一時間襲擊領頭之人——那樣會打草驚蛇。

敵人定會讓隊伍的前方走過，待行進至一半，再發起突襲。

而且，重點目標一定會放在隊伍的中央——這才是大哥應該待的地方。

齊狠在清風寨闖蕩多年，如今能爬到這個位置，靠的可不僅僅是殘暴的個性，更多其實是靠他的頭腦。

這一點，蘇白也有所預料。

在籌備這次襲擊時，他便告誡自己：“那齊狠能成為清風寨實質上的六當家，頭腦絕對不簡單。”

可不能把他當成石老三這種傻子一般的對手。

一般的陰謀詭計對他是很難奏效的，若要襲擊成功，必須要采取陽謀，令他防無可防的計策。

那便是——驅虎吞狼！

蘇白將此次運送壽禮的消息，透露給了一位涼山的細作——那人是駐軍所呂都頭發現的。

但他謊報了隊伍規模，只說是十余人運送，而且沒提齊狠的事兒，只說是一名小頭目壓陣。

那細作喜出望外，當即將此事視作“立大功”的良機，回涼山稟報給了八當家——鐵索·方橫江。

這也是計劃的關鍵一環：方橫江在涼山排行老八，但其武藝卻比其他幾座山頭的當家要強。

一身橫練的功夫，若是換條門路，起碼也得是寨子二把手。

如此本領，豈甘心久居人下？

可他想要往上爬，便需要積攢“功勛”，同時也需要將自己的功夫再往上練一練。

這可不就巧了么：那孫鐵骨送的賀禮，正好有一箱寶藥！

方橫江顧不得涼山的規矩，私下里派出心腹頭目，領了二十余人，前來劫道。

此刻，他們正埋伏在蘇白一行人的前方！

這可不是巧合，因為山路崎嶇、諸多分支，唯有此處的羊腸小徑是必經之路，但凡有點腦子都會選擇埋伏于此。

蘇白預判了他們的操作，藏于這伙人的身后。

待這兩家山賊火并，無論誰輸誰贏，都只會成為他的螳螂。

至于林敢、李大牛和余小黑，純粹就是喊來搬箱子的，蘇白可沒指望他們能對抗山賊。

如此“危險”之事，就交給我一人應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