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母徹夜難眠。

起初，只是擔心自家漢子的安危，怕他遇上了猛獸，更怕他撞見山賊。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又開始擔心起蘇白來。

想起剛剛的慌亂求助，姜伯母此刻懊悔不已：“我為何要在這夜幕將至之際，將此事說與蘇白？

“他是個熱心腸的孩子，縱使心中百般不愿，也不會拒絕……

“明日他若是安然返回，便罷了；他若也身陷險境，我可就犯下大罪了！”

姜伯母此前也是心亂如麻，情急之下顧不得思索，便徑直去尋了蘇白，訴說心中焦慮。

返回家中后，頭腦稍稍冷靜了些，便意識到自己太過于沖動。

山泉縣的居民誰不知曉“夜不出城”的道理？

趕路要趁白日、走官道，打獵要去馬頭山、速去速回。若是在外頭耽擱久了，保不齊遇到哪伙賊人。

現如今，家里的漢子捕獵未歸，十有八九是被賊匪綁了去。

蘇白此番前去，不也是飛蛾撲火，一去不回么？！

姜伯母只恨自己無力，沒辦法沖出城去救人，又一時糊涂地把難題交給蘇白，讓他孤身犯險。

現在她只能將這世間所有的神仙、地老、菩薩挨個拜遍，央求他們保佑自家漢子和蘇白，讓他們倆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

祈求天早些亮起，她好去縣衙，求縣尉大人出城救人。

……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街上終于傳來報曉頭陀的木魚聲——這意味著五更天到了，城門馬上便開。

姜伯母瞅了一眼床榻上酣睡不止的兩個孩子，咬了咬牙，奔出門去。

顧不上衙役們阻攔，沖進縣衙，瘋一般的尋找縣尉大人。

可惜她并不認識路，在偌大的衙門院子里，猶如一只受傷的小鹿般，四處亂竄。

就在此時，一位身寬體胖的年輕人叫住了她：

“姜嬸？”

姜伯母轉過身，認出了這位名為張小虎的孩子，因為他是蘇白為數不多的朋友。

“小虎，你來的正好！”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腦地把昨晚的事兒告知于他。

張小虎聽到蘇白深夜出城，去的還是那座小坡，臉色頓時一黑：

“完撩！

“我白哥肯定被賊人抓去撩！

“這可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腦門便受了一擊。

“閉上你這烏鴉嘴！”打斷他的是余小黑，“白哥武藝絕倫，怎么可能有事！”

林敢也湊了過來：“蘇白實力不俗，尋常賊人絕非他的對手。”

“若是不尋常的呢？”李大牛面露擔憂，橫插了一嘴。

“……”

眾人瞬間沉默。

小小縣城的衙役，無人知曉何為“不尋常”的賊人，更無人了解其手段。

但大家都明白一件事：深夜孤身出城，絕對危險重重。

“小虎，你現在立刻帶姜嬸去見縣尉大人，求他援手?！绷指夜麛嘧龀雠袛?，“大牛、小黑，我們仨即刻出城，沿著蘇大叔打獵的方向，去尋人！”

若是平日，余小黑一定會譏諷兩句：大家都是衙役，憑什么聽你指揮？

但此刻他未有半句怨言，毫不猶豫便已行動開來。

眾人皆是擔心蘇白的安危。

不出片刻，林敢、李大牛、余小黑便騎上縣衙的老馬，馳向城外。

甫一抵達城門，正準備向守衛的兵士們探聽消息，打眼便看到三位背著野雞野兔、面容憔悴的獵戶。

在其身后跟著一位年輕俊秀的男子，雖有幾分倦意，眉目間的自信與喜悅卻絲毫不掩。

那正是蘇白！

“白哥！”李大牛率先下馬，狂奔過去，抓著蘇白的胳膊就開始查看。

見他毫發無傷，且神色從容，這才放心下來。

“你沒事就好?！绷指乙沧叩教K白身邊，“姜嬸剛剛來縣衙里，擔憂你遇了意外，拜托我們前去尋你。

“既然無事，我們便先行回去。

“以免縣尉大人奔波?！?

蘇白微微頷首：“好。”

可林敢、余小黑和李大牛剛騎上馬，還沒來得及調轉方向，遠處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所經之處揚起漫天塵埃。

縣尉許三棍帶著二十多名弓手，急奔而來！

這幾乎是他手邊的全部班底（其余人巡街去了）。

眾人沖至城門附近，因聲勢過于浩大，那守城的兵士紛紛驚起，竟抄起兵器趕來！

一場誤會，差點讓這些禁軍與縣衙的吏員們干起架來。發現是自己人后，那些兵痞當即開始罵街，絲毫不給縣尉大人留面。

蘇白看著滿臉尷尬的許三棍、氣喘吁吁的張小虎，默默撇過頭去，假裝無事發生。

許縣尉瞅了眼被自己叫出來的弟兄們，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

回到縣衙后，許三棍正欲將滿腹的怒火發泄給張小虎——畢竟是自家后輩，但罵無妨。

但蘇白卻交給他一封信件，瞬間平息了縣尉大人的怒火。

信內署名乃是清風寨四當家孫鐵骨，封面卻寫著“祝兄親啟”的字樣。這附近的四股賊匪，唯龍虎寨有一位祝姓當家。

這是蘇白從那位山賊大哥身上搜刮得來的，因同時涉及兩家賊匪勢力，想來事情重大，故而交與許縣尉。

至于那人身上攜帶的十兩碎銀和幾件珠寶，當場就被他分給了蘇伯父他們。

三位獵戶堅持只拿小頭，十兩銀子硬是塞還到蘇白手里。

其他幾位山賊就比較窮酸了，統共只搜出來二錢銀子，還不到大哥的零頭。如此看來，那些所謂的“綠林好漢”，依然逃不開三六九等的差別。

這些不重要的細節，沒必要一一報告給縣尉大人，以免其過于操勞。

“這信是從哪里來的？”許三棍看完信，臉色已變得頗為嚴肅。

蘇白將昨晚斬殺山賊的經歷簡要敘述了一遍，隱去了些許細節，譬如那位大哥瘋狂詛咒“斬馬刀·楊鷹”的事兒。

蘇白自己自然是無所畏懼，只是不愿妨害楊大哥的威名罷了。

“真不愧是你?！痹S三棍聽完，只覺得后背發涼。

一個人挑戰五名賊匪，這是何等的勇猛！自己明明是看著這小子長大的，他何時有了這般本事？

難不成以前都是在忍辱負重？

可這縣城里也沒人欺負他呀……

都是鄉里鄉親，縱使說不上感情深厚，起碼能和睦相處。同僚們對他這位早早失去雙親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照顧著些。

那些勾心斗角、欺凌弱小的情節，并未發生，完全沒有“莫欺少年窮”的土壤。

所以說，這孩子為何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這等英雄模樣？

“罷了?！痹S三棍無奈地搖了搖頭。

終究是件好事，何必糾結。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封信揣進懷里：“我現在就去見知縣大人，如何應對，當由他親自定奪。

“蘇白，你且回去歇息。

“奔波一夜，肯定累了罷？”

蘇白微微頷首，順勢向許縣尉請了一天假，并得到應允。

他又提出要借一匹老馬，也一并準了。

待許三棍離開，蘇白立刻牽馬走出縣衙。

終于能去府城找李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