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豆湯由綠豆與甘草制成，最后加以蜂蜜，放入冰鑒中，算是西漢的冰鎮飲料。

劉賀將甘豆湯一飲而盡，豪放的擦了下嘴，“我看你是想為丙吉求情吧。”

由于這一年經常與劉賀討論正事，霍成君漸漸沒了當初的拘謹。她用手帕細細心的擦掉劉賀嘴角的水漬，好奇的問道，“妾只是有些好奇，少府素來仁厚，且精通律令，怎會如此不智。”

“少府何止是仁厚，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讓朕都自愧不如。”劉賀沒好氣地吐槽道。

墻倒眾人推，從古至今皆是如此。若是丙吉為少府，身邊自然不缺阿諛奉承的人，可有朝一日下獄，身邊也不會缺落井下石，想借機踩他一腳表忠心的人。

丙吉下獄不到兩個時辰，王善就收到居室令李晟呈上來彈劾奏疏。

有人舉報考工令王瀚借打造兵器之機大肆斂財，對此丙吉處理方式是讓王翰休長假，讓其主動離職。

李晟上述丙吉，想讓他賞罰分明嚴懲王瀚。然丙吉卻說若是少府有被懲處的官吏，那就是他不識大體。

李晟懵了，知道此事的劉賀也懵了。

丙吉起初是以刑律聞名，先任魯國獄史后任廷尉右監，按理說就算后面讀了《詩》《禮》也應該算半個法家。

可劉賀沒想到此人不是法家，也不是儒家，特么是佛家。

他現在嚴重懷疑少府的錢沒了，就是因為丙吉太過寬宏大度。貪污都可以輕輕放下，那剩下的人還不有樣學樣。

劉賀不會懷疑世人的道德水平，同樣他也不會低估人性的惡。丙吉或許自身為人正直寬宏大量，可他縱容下屬所帶來的后果，反在一眾貪官污吏之上。

霍成君聽完劉賀的講述也是滿臉的驚訝，“少府重教化而輕刑律，失職失察。”

“人罪不至死，是吧？”劉賀笑著接話道。

霍成君躬身行禮，“陛下圣明。”

“朕若是真圣明，豈會等到少府空虛才發現。”劉賀仰著身子沒好氣的說道，“越想越氣。”

“先關他幾天，會有人為他求情的。”

一晃幾天過去，丙吉被下獄的消息在長安城傳的沸沸揚揚。丙吉曾為大將軍長史，為人忠厚，且有擁立之功。

而這樣一個人卻被劉賀以大不敬之罪下獄，一時間朝臣眾說紛紜，說什么的都有。

未央宮的劉賀也收到了好幾封為丙吉求情的奏疏，丞相蔡誼，御史大夫張安世，太仆杜延年，大司農田廣明，大鴻臚韋賢等等。

朝中三公九卿有一半為丙吉開口求情，足以看出他在長安的人緣——老好人誰不喜歡呢？

不過讓劉賀詫異的是大將軍霍光始終一言未發。

霍光不開口，劉賀也將求情的奏疏擱置。對于丙吉不審不問不罰，讓他在牢獄里待著，好吃好喝供著。很

很快又到了朝會之時，劉賀身穿冕服坐于御座之上，不待群臣奏事，便主動開口，“諸卿，今日朝會論華夷之辯。”

話音落下，朝臣紛紛陷入了沉默。他們很清楚今日朝會看似是論華夷之辯，實則是論當涂侯之罪。

大將軍將當涂后候下獄，陛下將少府丙吉下獄，今日又論華夷之辯。

難道是陛下不滿大將軍，意圖為當涂候開罪？

少許后，典屬國蘇武率先出列：“臣在匈奴十九載，見單于祭天以牲，不知宗廟；貴壯健而賤老弱，無孝悌之禮。故夷夏之辨，首在禮法人倫！今有匈奴降者杜侯，能習《孝經》，行漢禮，則與吾民何異？若漢人棄禮從胡俗，又與禽獸何別？”

杜侯屠耆堂：“陛下，臣以為‘漢’者，奉天子之命，守漢律之民也。昔匈奴二王歸降，孝武皇帝賜印，其部即為漢臣；而廣陵王劉胥悖逆，縱有宗室之血，亦與蠻夷無異！”

劉賀不置可否，霍光面無表情，朝中眾臣一頭霧水。

原以為一漢一胡出來投石問路，能濺起水花，可沒想到投了個寂寞。

見無人進言，劉賀又拿出老套路，“今日言者無罪。”

話音剛落大司農田廣明起身奏道“陛下！馬韓僻居海東，言語不通，衣冠怪異，雖為王而不知禮節，豈可與我華夏同論？魏圣誤傷蠻夷質子，當依《屬國律》罰金了事。若重懲漢侯，恐寒邊將之心！”

大鴻臚韋賢也隨之起身，“《春秋》有言：‘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馬韓質子入太學習《論語》，衣漢袍、行揖禮，豈能再視為夷狄？陛下當以‘弒漢民’罪魏圣，昭示四海歸化者必受庇佑！”

太仆杜延年：“陛下，臣以為可命魏圣獻五百戶食邑贖罪，一半歸少府填補皇室用度，一半賜馬韓為撫恤。如此既保馬韓顏面，又顯陛下懷柔。”

太常蘇昌：“蠻夷之性，畏威而不懷德！昔李陵降匈奴，子孫皆披發左衽；蘇武持節牧羊，方成忠漢之志。臣請修烽燧、屯邊卒，使胡人知漢劍之利！至于歸降者，當徙之內地，散其部落，方可稱‘漢’。”

“按《九章律》，長安城內殺人者死！今若對當涂候網開一面，則法度崩壞！”

.......

言者無罪一出，朝堂上吵的不可開交。可細看就會發現，霍光所處的霍氏一脈皆一言未發，劉賀所屬的昌邑舊臣也都沉默不語。

見眾人嗓門越來越大，劉賀重重的咳了一聲，“大將軍以為如何？”

霍光慢悠悠起身，“臣以為，無論胡漢，凡受漢印綬，納貢賦者，皆屬漢民；若有悖逆之舉，宗室亦罪同胡虜。”

劉賀點頭贊嘆道，“大將軍所言甚是。”

“昔孔子作《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馬韓質子習詩書，守漢儀，豈能以蠻夷待之！”

“廷尉，依《賊律》‘殺人者死’議魏圣之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天子與大將軍共同演的一出戲——魏圣沒救了。

劉賀將在上方將朝臣的表情暗暗記在心里，再次開口道，“丙吉任少府不過年余，少府府庫為之一空。”

“卿等以為丙吉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