墾荒是一件辛苦事。

在正常情況下，首先你要設法去掉土地上蔓生的荒草，以及有著堅硬木質部的灌木、喬木。

這些東西清理起來費時費力，所以絕大部分開荒者都會選擇一把火全燒掉，輕松便捷不說，還能利用燃燒后留下的灰燼讓土地更為肥沃。

開荒時間也都選在秋季，這時候草木干枯，正適合放火燒田。

不過對李維他們來說，放火并不是當務之急——因為在北境幾乎沒有作物能夠安全越冬，這些開墾后的土地并不能直接種上莊稼。

他們選擇的糧食作物是黑麥，一種口感粗糙，滋味一般的耐寒作物，還有大量的豆類作物。

但是再耐寒也頂不住北境冬季的冰封暴雪。

再加上冬天土地封凍，一鏟子下去都能崩出火星，這時候的地種不了一點。

他們必須等到來年春天，土壤解凍的時候，才能播下種子。

現在燒荒清理掉的雜草，來年開春依然會瘋長不說，還因為草木灰燼的緣故，長得比今年還要茁壯。

肥料全喂到雜草嘴里了，莊稼怎么辦？

所以，李維一行人目前正在忙著其他事情——清理田間的石塊，清理大型喬木，以及平整土地。

面無表情的動員兵彎腰，在農奴們震撼的表情中抱起一塊半人高的巨石，緩步走向田塊以外的荒地處，隨后放下。

“砰！”

隨后，面無表情地走向下一塊巖石處，方才搬運的路上留下一串腳印。

諾蘭老爺子在一邊呵斥道：“不要發呆，快動起來。”

一副“邪惡監工”的派頭，他本來打算拿出皮鞭的，在傳統派貴族的眼里這樣可以加快工作進度。

不過李維是革新派，讓他收了起來，決定采用獎懲制度。

做得好有獎勵，做不好有懲罰。

那些農奴們也從震撼中轉醒過來，開始賣力清理著自己手上的那一塊田地——做不好口糧減半，做得好午飯加肉。

被懲罰沒飯吃后，沒力氣，明天的農活更做不好，惡性循環下遲早有天要被累死。

做的好的話，飯更多更好，更有力氣，將來也越過越好。

很簡單的道理，講通之后，比鞭子好用。

唯一的問題在于，農奴們相不相信領主會給自己肉吃。

好在，通過之前對抗哥布林營地的行動，李維稍稍在農奴們面前積累威望，也樹立了自己的信用，現在農奴們不會質疑他的命令。

見到眾人繼續干活，諾蘭老爺子悄咪咪地把目光挪向埋頭干活的動員兵們。

就在昨天，在李維和諾蘭的討論下，一套屬于農奴的工作標準被定了下來：

雪漫領內一個農奴一天的標準工時在12個小時，從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開始，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最大限度利用光照。

不過李維本著養護人力的原則，每工作一段時間便會讓他們去放松，中午還提供額外休息時間。

此外，糧食管夠，肉類確實有限，但碳水和一些豆類管飽。

仔細算下來，李維手底下農奴們一天高強度勞作的時間在8個小時，雖說比不上現代社會，但目前這也是最優解了。

對李維這種現代人來說，舊貴族手底下農奴，那種一天14-16個小時的極限壓榨，完全是不合理的。

真要這么干，到明年自己領地上的農奴能死一半。

無論出于維護自己的道德底線，還是最大限度發揮人力效用，保證休息都是極有必要的。

但動員兵不用，他們完全不用休息！

雖然反應要比普通農奴慢半拍，腦子也不是很好用，但那極為夸張的力氣完全彌補了這一些不足。

眼見著一個動員兵手持鐵錘鑿子，將一塊巨石像切土豆一樣分割成小塊，再由另一個動員兵用扁擔挑走。

諾蘭暗自嘖舌。

他心里的震撼其實一點也不比農奴們小。

進能扛槍打仗，退能彎腰開荒，不用吃不用睡，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究極牛馬打工人。

諾蘭曾經悄悄算過這些“天父戰士”的生產能力，他們每天的工作量幾乎是普通農奴的三倍。

“真是，太神奇了。”

諾蘭望著眼前忙碌的動員兵，喃喃自語。

他曾經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王都貴族們的魔偶，通常作為護衛侍從存在，裝飾以精致的珠寶，比起侍衛更像寵物。

但領主大人的魔偶，平凡、樸實、普普通通，但是莫名其妙地結實好用。

領主大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本來，諾蘭對開荒這件事抱有強烈的悲觀情緒，雪漫城人丁稀少，還要防備可能存在的襲擊，開墾進度勢必減緩。

他曾悲觀地預計，過了這個冬天之后，40人至少要死去一半，等到糧食耗盡又要再餓死一半。

但是現在嘛。

諾蘭臉上滿是期許和欣慰，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竟然能做到這一切……

領主大人萬歲！

——————

李維正在種田。

準確點說，他在和一棵有著發達根系的小喬木較勁。

“不是這玩意兒怎么用啊？”

“鋤頭是插到這個位置的嗎？”

“為什么我提不起來？”

看著遠處動作麻利的農奴們，李維陷入自我懷疑之中。

按理說李維這種領主老爺是不用下地干活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角色，這個時候應該待在一邊監工農奴才是。

但李維一方面想樹立自己的親民人設，拉近一點和農奴們的關系。

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對種地這件事很好奇，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從來沒接觸過這東西。

所以，他就自己在河谷邊上找了一塊計劃外的平坦空地，臨水極近，學著農奴們的樣子折騰起來。

然后他就傻了。

“哼哼，啊啊啊啊！”

腿、腰、肩、臂，四處同時發力，帶著深入泥土的鋤頭一起，狠狠向上提！

啪！

李維一屁股摔在地上。

好在奮斗不是沒有成果的，那棵根系發達的小樹被他連根挖起。

李維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望著面前那棵被連根拔起的小樹。

現在這個身體實在太弱了，不行，得開始鍛煉身體……

李維站起身，正好對上田埂上一個農奴的目光。

農奴看起來要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倒是高大堅實，但李維清楚，自己這次帶來的農奴們最大的也不過三十二。

純粹是因為常年艱辛勞動，讓他過早的衰老，發梢末端已經出現了白發。

這是個吃人的世界。

農奴臉上帶著似繃非繃的表情，好像想說些什么。

見到李維看過來瞬間別過頭，臉上換成了農奴們常見的溫馴與謙卑。

李維怒了：“你，過來！”

農奴遲疑片刻，哆嗦著靠近李維。

“大人。”

農奴低下頭，不敢看他。

“你笑什么？”

“沒有沒有，我怎么敢……”

農奴大氣不敢出。

“看你剛剛有話說的樣子，想說什么？”

“沒有沒有……”

“沒事，說，恕你無罪。”

李維倒不是真的生氣，只是這家伙的表情好賤，讓他忍不住抓過來拷打一下。

農奴顫巍巍地抬起頭，望向李維的眼睛：

“大人，您真的要我說嗎？”

“對，說出來，不說就算你有罪。”

農奴遲疑了片刻，開口道：

“那個，大人。”

“您看那邊，那塊石頭上有一道黑色的印記。”

農奴指向河道邊上的巖石，石頭下半截是干枯的藻類痕跡，上半截則是光滑的巖面。

李維有點糊涂：“所以呢？”

農奴回答道：“您的這塊地在水線以下，等到河流漲水之后會被淹掉的……”

李維：“……”

怪不得這塊地沒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