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密教徒傾倒的墨汁潑向東溟港，十二座蒸汽塔樓在雨幕中射出扭曲的昏黃光柱。花崗巖碼頭被漲潮的浪頭啃噬出白沫，系纜樁上纏繞的繩索繃得吱呀作響。

港務處穹頂的靈氣計量儀瘋狂旋轉，將暴雨折射成七彩棱鏡。三艘霜葉宗冰晶艦正在結冰的泊位上顫動，玄鐵外殼的冰裂紋里滲出梅香——那是首席弟子葉清歌清晨練劍時殘留的劍氣。

盡管復歸常人，但她的心法等級也回到了五重，也意味著修為的下降。

這個等級的修士任何一個門派都能拉出十個，面臨神明基本不夠看，然而她依然決定隨陳書文出征，共同面臨直面神明的挑戰。

煉金術士的五艘蜈蚣船最是詭譎，黃銅煙囪噴出的靛藍蒸汽在雨中凝成蛛網的形狀。十八對蒸汽槳葉攪碎撲向貨艙的浪頭時，水手們正用以海神眷屬的觸須為啟發煉成的活體虹吸管，從灌進底艙的海水提取相位震蕩銃的充能。

最擁擠的南碼頭，二十艘燃燼山貨船正用靈石鍋爐蒸干錨鏈。赤紅鐵鏈上刻錄的辟火咒文在雨水中明滅不定。

船主們咒罵著將成箱的煤炭拋向港務處的差役，從沐雨楓那里換取一張張名為“煤炭券”的廢紙——其實也不盡然。這些被正神祝福的特殊票據在暴雨中竟不濕分毫，反而吸收著海洋的憤怒泛起幽光。

收走最后一箱煤炭后，沐雨楓將青銅算盤收回自己的行囊之中，沿著已經被碎煤渣染成黑色的碼頭棧道回到了旗艦：

滄瀾Ⅱ號。

蒸汽巨艦的鋼制龍骨在颶風中發出龍吟般的嗡鳴，兩根由海神觸須改造的炮管自船舷兩側猙獰隆起。陳書文伸手抹去六分儀鏡面的咸澀水珠，看見三百根錨鏈在雷暴中繃緊成一張命運的管風琴。

“相位同步率已經達標！“雷金納德在煉金操作臺前嘶吼，學徒袍被儀表盤迸濺的火花灼出焦痕。兩條活體炮管在他操控下瘋狂抽搐，吸盤內嵌的靈石陣列正將觸須殘留的神性轉化為猩紅色的能量石。

信徒們冒著風雨，為滄瀾II號禱告，鍍銀艙室中神鐵木墻壁上的圣徒浮雕似乎在回應著他們的祈求。

暴雨裹挾著咸澀的海腥氣砸向甲板，陳書文踏上滄瀾II號的艦橋。青年劍眉倒豎如出鞘雙刃，雙目似淬火銅鈴緊鎖翻涌的浪墻。

顴骨處被鹽粒刮出細密血痕，他卻渾然未覺，青筋暴起的手掌將玄鐵護欄攥得格格作響。

浪濤撕扯著船身時，他猛然弓腰抵住舷板，肩背緊繃如拉滿的弓弦，濕透的墨色鬢發貼在緊繃的下頜線，隨吞咽口水的動作顫動。

靈石陣列在蒸汽塔頂端嗡鳴，將他的身影投射成十二道重疊的幻象。

“十年前，當我用六分儀丈量星辰時，海洋發出了和今天一樣的怒吼。而當我從風暴中歸來之時，人間已經在遠洋之中創造了一條從未有過的航線。”

陳書文抬手拂過護欄，一股水流從他的指尖流下。瞬間，身后的全息投影突然炸開成星圖，泛黃的羊皮紙殘頁懸浮在暴雨中，第二任宿主的血字在電閃雷鳴間灼灼生輝：

“海神不過是航海者恐懼的具象化”。

“霜葉宗用百年寒毒鎮壓情劫時，可曾想過玄心訣真髓藏在紅梅烈火中？神的教會用傳教契約征服殺戮時，可算過圣潔之神是否會赦免他們的罪？”

“因為神的信徒們在恐懼，但神的眷屬們卻在利用它。”陳書文自問自答道，“信徒們恐懼季風無常，恐懼航線斷絕，恐懼自己畢生經營化作泡影——這些恐懼喂養出的怪物，此刻正在風暴深處嘲笑我們的怯懦！”

“但今日不同！“陳書文拔出嵌在操作臺中的六分儀，星盤表面已烙滿赤紅紋路，“我們腳下這艘船......“

他猛然跺向甲板，隱藏在鋼紋中的靈石陣列逐一點亮。金色銅錢紋路順著龍骨蔓延，將整艘戰艦包裹成流動的琥珀。

“裝載著十萬斤燃煤，用煉金大炮和圣物雙重祝福的滄瀾II號——“陳書文將一張煤炭券擲向暴風雨，冰火交融的靈氣在云層中炸開紅藍漩渦，“就是要告訴諸神，享受人間的恐懼并非毫無代價！“

蒸汽塔頂端的喇叭啟動，將陳書文的聲音放大成雷鳴：

“你們已經把神明的傲慢、修士的桎梏、信仰的虛偽，統統塞進靈魂的熔爐，煉成了新世界的船票，“

“——而我將率領著滄瀾Ⅱ號船隊，載著這份價碼，向海洋施行清算！“

陳書文振臂高揮，六分儀迸發的星輝與龍骨靈石陣列共鳴。

“啟航！“

三艘霜葉艦率先沖破冰封泊位，葉清歌揮袖斬出梅香劍氣。冰火交融的弧形斬擊劈開數丈高的巨浪，為后續的船只開辟出一道平靜的航路。

“航道坐標鎖定！“沐雨楓操縱著旗艦的羅盤，星圖和《全球洋流圖》指引的方向完全重合。隨著一聲巨響，水手們通過滑輪將滄瀾II號巨大的船錨收回艙中，蒸汽煙囪開始散發起在這個天氣不易察覺的白煙。

當船頭破開第一道濁浪，陳書文忽地屈指抹過眼皮，睫毛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劃出銀弧，映著云隙間漏下的天光，竟似劍鋒劈開混沌時迸濺的星火。他松開左手中晃蕩的繩索，卻發現在演講的過程中，五指已經勒出了深紫的淤痕。

煉金蜈蚣船最后啟動，特殊的供能系統在海面犁出沸騰的硫磺軌跡。信徒們目睹十二座蒸汽塔樓的光芒照射在這條軌跡上，竟神似正教經典中的十二翼守護天使。

當最后一道錨鏈在風暴中離開碼頭時，十二道光柱此刻齊齊轉向，將昏黃光束聚焦成刺穿陰云的航標。

在船隊的身前和身后，風暴持續地肆虐，數丈高的巨浪依舊瘋狂地拍打著東溟港的海岸。但旗艦桅桿上的星圖已永遠指向風暴之外的清明海域——那里沒有神諭標注的疆界，只有人類用恐懼與勇氣標價的嶄新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