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口城內，血與火后的黎明。

當最后一聲槍響在北城偽警察局的角落沉寂，如墨的夜色徹底覆蓋了這座剛剛經歷劇變的古城，城內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但槍炮的喧囂終究止息了。

城內百姓，此刻剛剛經歷了心驚肉跳的一個白晝。

隆隆的炮聲、密集的槍響、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城內居民脆弱緊繃的神經。

好在，獨立團進攻目標只是圍繞著城門、鬼子憲兵司令部、偽政府大樓等少數幾個要點進行展開，城內臨街的民居和商鋪并未被戰火波及，至少沒有看到哪家百姓的房子在這次攻堅戰中損毀。

當然，整個白天沿街商鋪的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而獨立團的士兵在軍法處的監督下做到了秋毫不犯，可以稱得上一支文明之師威武之師。

饒是如此，周家口城內百姓也被嚇了夠嗆，街上店鋪仍舊不敢開門，家家戶戶房門緊鎖。

聽著門外時緊時疏的腳步和令人牙酸的履帶碾壓聲，躲在屋角瑟瑟發抖，祈禱著“兵禍”莫要降臨。

令人意外的是，整個白天，沒有任何砸門搶掠的聲音傳來，有膽大的百姓透過門縫向外看去，偶爾能看到穿著灰藍冬裝、戴德式鋼盔的士兵在街上警戒巡邏，對街道兩旁緊閉的商戶卻是視若無睹。

但是，對于周家口城內百姓來說，恐慌依舊如無形的寒冰，凍結了整座城市，直到黑夜將其徹底籠罩。

當冬日的太陽終于撥開清晨的薄霧，將微光投射在斷壁殘垣的南城豁口上。

“鐺！鐺！鐺——！”

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銅鑼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緊接著是穿著整齊的獨立團士兵小隊在街道上巡邏。

緊隨其后的是一些手提漿糊和毛刷的士兵，將一張張印著大字的布告張貼在城門洞下、街角墻頭、茶館門口等所有城內顯眼的位置。

并通過隨身攜帶的鐵皮喇叭，一遍遍將布告傳達到每一個城內百姓的耳中。

“告周家口安民書！父老鄉親們聽著——！”

“告周家口安民書

我十九路軍獨立團部于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已光復周家口城，日寇暴虐盤踞，魚肉我鄉梓之苦，自今而始，已告終結！

鄉親們飽受敵寇欺凌，顛沛流離，忍辱負重，吾等深表痛惜，亦知大家心中或有疑懼。今日告示，特為安民撫慰，闡明宗旨，昭告如下：

本軍宗旨，護國衛民：本軍乃華夏子弟，抗日救國，保境安民為己任。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紀律嚴明。望父老同胞安心，切勿驚恐流徙。

舊債盡免，苛稅全除：所有日寇及偽政府所設之苛捐雜稅、強征暴斂、無償勞役，即日起一律廢除，偽政府攤派之債務、征用之物資，一概無效作廢。

秩序重整，買賣照常：本軍入城，旨在恢復中華秩序，保障民眾生活。商鋪可照常營業，市集應恢復交易，工匠可安心勞作，農民可按季耕種，各界人士各安生業，勿信謠言，勿起恐慌。

嚴懲奸宄，安靖地方：凡昔日助紂為虐，依附日寇，欺凌同胞之漢奸、特務、惡霸，本軍必嚴查究辦，絕不姑息。望曾被迫附逆者，速至本軍指定地點登記悔過，說明情由，本軍視情予以寬待，凡舉報作惡之徒行蹤屬實者，當予獎勵。

賑濟困苦，撫恤傷殘：本軍體恤鄉親疾苦，凡因戰火流離失所者，家中壯丁被擄或被殺害者，房屋被焚毀者，可至十九路軍團部（原日軍憲兵司令部）。本軍當盡力籌糧撥款，予以救濟撫恤。

萬眾一心，抗戰必勝：日寇雖強，然失道寡助。我四萬萬同胞團結一心，何敵不克？此次收復周家口城，正是全國勝利之先聲。望父老鄉親明辨是非，踴躍支援抗日斗爭，或踴躍參軍入伍，或提供物資糧秣，或保守軍事機密，共襄驅逐敵寇、恢復中華之大業！

即日起，我十九路軍上下，與民同休戚，誓死捍衛鄉土平安！

望我全體父老鄉親，同仇敵愾，共維桑梓！

若有軍士借端滋擾、勒索財物、侵害百姓者，望鄉親大膽據實舉報！本軍必當嚴懲不貸！

此布

第十九路軍獨立團-團長衛遠令

中華中華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

周家口這些飽受戰亂與日寇蹂躪的百姓，起初只是謹慎地透過窗縫、門隙傾聽。

當聽到“所有日寇及偽政府所設之苛捐雜稅、強征暴斂、無償勞役，即日起一律廢除！”時，不少人渾濁的眼睛里驟然亮起不敢置信的光芒。

街頭巷尾，竊竊私語匯成細流，恐懼的堅冰終于開始出現第一道裂痕。

一夜未睡的永昌號王掌柜，頂著兩個黑眼圈，在聽到街上鐵皮喇叭傳出安民告示的內容后，同樣將耳朵緊緊貼在封死的后門板上。

獨立團攻進城門當天，永昌號的王掌柜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的槍炮嚇得心驚肉跳。

從聽到城外槍炮聲開始，王掌柜就連忙催促伙計關閉店門封上門板，并且里面還用桌椅頂門杠之類的把大門封堵結實，正所謂匪過如篦，兵過如梳，自古以內只要遇到戰亂吃虧的肯定是普通百姓。

作為清光緒十三年生人，王掌柜經歷過直奉戰爭、中原大戰、直皖戰爭、太了解這些當兵的是什么秉性，從白天到晚上王掌柜帶著幾個伙計一直守在店鋪內，生怕自己這一鋪子“洋貨”被街上亂兵給搶了。

數九寒天的冬日里，王掌柜和幾個伙計不敢點燈也不敢燒爐子，生怕把街上亂兵給招過來，就這樣一直挨到了第二天早上。

讓王掌柜意外的是不光沒有想象中亂兵砸門的動靜，就連平時在街上的潑皮閑漢也沒了蹤影，直到街上傳來獨立團士兵用鐵皮喇叭大聲宣讀的安民告示內容，王掌柜這才稍稍放寬了心

此刻趴在門板上的王掌柜屏住呼吸，仔細聽著那鐵皮喇叭里傳來的每一個字——“秋毫無犯”……“偽債無效”……“買賣照常”……

終于王掌柜湊到已經封死的門板前，小心翼翼地扒開一條縫隙。

陽光有些刺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隊巡邏士兵，他們從店鋪前經過，對緊閉的店門視而不見，腳步整齊有力，卻未做出任何騷擾舉動。

不遠處街角，“十九路軍獨立團”布告前，已經稀稀拉拉聚集起一些膽大的街坊，正指指點點，低聲議論著，王掌柜緊繃了一夜的心弦終于微微松開，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他疲憊地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緊接著感到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

“劉子卸門板，沒事了！”王掌柜對身后同樣驚魂未定的伙計吩咐道。

為了穩妥起見，開門前他還特意派了個機靈的伙計從后門出去，在附近街巷悄悄探查了一圈。

小伙計很快跑回來，抹著頭上的細汗，氣喘吁吁但帶著一絲興奮：“掌柜的真沒事，街上都是當兵的巡邏，好多臨街鋪子都開張了，街口剃頭匠張麻子都支起攤了，還有一些當兵的在排隊剃頭。”

王掌柜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重新整了整衣冠，走出店鋪大門。

清冷的空氣帶著硝煙殘留的微嗆，卻更顯得清新自由，王掌柜深吸一口氣，決定去街對面常去的那家小館子，喝碗熱騰騰的胡辣湯祛祛寒。

王掌柜剛走到十字街口，就看到東面那堵大白墻下圍了一圈人，都在仰頭看著墻上張貼出的一張布告，好奇之下王掌柜也湊了過去，正是那《告周家口安民書》。

王掌柜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看完，從日寇驅逐的宣告，到免除一切苛捐雜稅的承諾，再到恢復秩序、嚴懲漢奸、撫恤孤苦的舉措……

饒是王掌柜在生意場上見慣了世態炎涼，此刻心中也不禁泛起波瀾，暗暗點頭：

“觀其行，昨日兵過而無犯；看其言，安民撫恤皆務實，這支“十九路軍獨立團”，倒真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氣象，當得起“仁義之師”四個字。”

當王掌柜看完告示內容，的目光移向布告末尾，落款處那一行落尾名稱：“第十九路軍獨立團-團長衛遠令，中華民國二十年十二月八日。”

“衛……衛遠？”

王掌柜臉上的感慨和欣慰瞬間凝固，嘴巴下意識地微微張開，腦子里瞬間閃過那個身談吐得體、出手闊綽，與自己秘密交易過數次的衛先先生。

“重名？還是……？”

不可能這念頭太過荒誕，王掌柜用力搖了搖頭，驅散這荒謬的想法。

天下同名同姓者何其多，況且以衛先生那溫文爾雅的商人氣質，怎會是眼前布告上這位率領虎狼之師摧城拔寨、手下鬼子亡魂無數的鐵血團長？

定是巧合罷了，王掌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再多想，轉身朝自己常去的那家小飯館走去。

再反觀衛遠這邊，原先鬼子周家口憲兵司令部，現在重新換了塊牌子，改名為十九路軍獨立團。

院子內還豎著一根紅底白字，上書：“十九路軍獨立團”的大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那間曾經屬于鬼子大尉松井的辦公室內，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團長衛遠、副官王景福、團參謀長葉子良、后勤部長老莊等獨立團一眾核心人員系數到場，開始獨立團收復周家口之后的第一場軍政會議。

會場內，人人臉色凝重，全無攻克城池的輕松喜悅。

衛遠環視眾人，手指在周家口的城防圖上：“眼下獨立團雖然打掉了小鬼子的一個加強中隊并且成功收復周家口，有了自己的基本盤，但是緊隨而至的是即將面對小鬼子更大規模的反撲，鬼子肯定不會允許在已經成為占領區大后方的豫省突然冒出來一支成規模的抗日部隊”

接著，衛遠又示意勤衛兵把自己從后世專門打印的一張37年間日軍在豫省布防圖掛在墻上，用指揮棒敲擊著地圖繼續道：

“日軍在豫境內分別駐扎了第6師團，察哈爾派遣軍下屬四個旅團、一個獨立混成旅團、一個安田騎兵聯隊，外加陳州的一個大隊（伏擊戰中已經殲滅2個中隊）加在一起日軍總兵力5萬人左右，就以眼下獨立團的實力，日軍隨便出動一個旅團對于獨立團來說就是滅頂之災，雙方在軍事力量上完全就不是一個等級，”

羅大有等人眼中雖有不服，卻也心知團長所言非虛，雙方力量的鴻溝，遠非攻克周家口這一隅之地所能抹平。

見眾人沉默衛遠繼續道：“時不我待，獨立團必須立刻擴編，暫定由團擴為旅級規模下轄三個主力步兵團，定員4500人。

原戰車中隊，升級為旅直屬裝甲坦克營，定員500人。

原炮兵中隊，升級為旅直屬炮兵營，定員500人。

籌建航空兵大隊，定員400人。

籌建旅直屬工兵營，定員500人。

原后勤部拆分為總后勤部，定員400人，負責軍需糧秣、被裝等后勤補給。

新增設總裝備部，定員400人，專司武器彈藥生產及新式武器研發，全旅滿編總兵力7200人！”

接著衛遠頓了頓，補充道：“此次擴編，對日突襲作戰有功者優先提拔，新兵主要從本地及附近飽受鬼子蹂躪、抗日意愿強烈的健壯青年中招募，嚴控土匪、地痞兵流習氣混入。”

“兵源有了，打過硬仗的基層軍官更是不能缺少！”

衛遠的目光轉向葉子良，“子良兄，這次突襲作戰也暴露出不少問題，那就是我們團的基層軍官太過缺乏，尤其是打過實戰、能帶兵打仗的連長排長，你是88師的老底子，看下能不能聯系到原來88師的老兄弟，只要肯來，編制、軍餉、安家費，咱們都頂格給，要是能請到德國教官最好不過，咱們團高薪誠聘！這事關乎部隊戰斗力核心，你親自抓，權限給足！”

“是！團座！卑職定當全力以赴！”葉子良立正應諾，眼中精光一閃。

衛遠轉頭一臉嚴肅對老莊道：“接下來總裝備部建設是獨立團重中之重，必須為軍事服務，為抗擊日寇下一次進攻，即刻起，我團提前擬訂的軍工建設計劃即刻開始。”

“第一，以新成立工兵營為主力，征集周家口境內所有熟練泥水匠、鐵匠、木匠，還有那120多個偽軍俘虜！別讓他們閑著，統統去當苦力贖罪！配合工兵營，立即啟動水電站、兵工廠、彈藥廠建設任務。”

見原先負責后勤工作的老莊一邊點頭，一邊記錄下來自己指示，衛遠又特意強調：

“豫東平原無險可守，鬼子飛機大炮隨時會來，所有工廠，包括電廠、兵工廠、被服廠、修理廠，一律采用半地下式結構。”

“做到防空、防炮否則嚴懲不貸，鋼筋混凝土必須足量地基要深，廠房頂部防護層要厚，至于所需工程機械、大批量鋼材、水泥……三天后連同具體施工圖紙一并給你送達！”

“是！團座！”老莊干脆利落地應承下來，心里已經開始盤算人手和物資分配。

“第二！機場！”

衛遠看向眾人：“都知道鬼子的飛機厲害，就憑咱們那幾門37毫米高炮肯定不行，別的部隊我不管，咱們獨立團必須要有空中作戰力量，防空不能只被動挨打！”

“現在首先要做的，航空兵大隊架子要搭起來，招募飛行員、修建軍用機場，這一點同樣需要工兵營配合，工兵營抽出一部分精干力量，用最短的時間把軍用機場先給我建起來，同樣要考慮防空、防炮，以及機庫、油料庫的隱蔽性。”

“還有交通！”

衛遠對參會人員繼續部署：“工兵營再辛苦點，周家口通往各縣連接的主要公路，立刻組織人手勘察、加固、拓寬，不用一步到位，但至少完成水泥的基本硬化。”

“特別是連接我們正在建設的軍工基地的路線，必須優先打通保障道路暢通，以便機械化部隊展開、和武器裝備的快速補給.”

衛遠說完，身體微微后靠，目光再次掃過一張張凝重的面孔：

“諸位！周家口只是我們團的起點，眼下的安穩是暫時的，鬼子的懸在我們頭頂的刀隨時會落下，部隊擴編、軍工、機場、交通建設都是我們活下去、打出去的本錢。”

“接下來，我命令！”

刷的一聲，原本端坐的眾人豁然起立，等候衛遠下達命令。

“所有人按照計劃行事，如果因為某人貽誤戰機，別怪我不念舊情，嚴懲不怠，散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