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卷過徐家凹磚窯廠營地新修的操場，刮得人臉皮生疼。，但這寒意，遠不及訓練場上那撕裂空氣的金屬風暴帶來的壓迫感。

“咚咚咚！咚咚咚！”

M2勃朗寧重機槍特有的低沉咆哮如同死神的戰鼓，12.7毫米的大口徑子彈帶著駭人的尖嘯，緊貼著訓練場鐵絲網上方不足一尺的高度飛掠而過。

每三發子彈中夾雜的一顆曳光彈，在昏沉的冬日天光下劃出炫目而致命的猩紅軌跡，狠狠撞進鐵絲網后方幾十米外的土坡里，激起大蓬大蓬的泥土。

鐵絲網下，混雜著冰碴和泥水的泥地里，王景福、鎖子、二柱子等連排主官，連同他們手下百十號兄弟，正艱難地匍匐前進。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簇新的德式野戰服，每一次沉重的身體拖動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恐懼，子彈掠過頭頂的尖嘯，如同死神的鐮刀在頭皮上刮過，讓這群不久前還在田里刨食的莊稼漢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為了模擬真實的戰場血腥，鐵絲網兩側的木樁上，還掛著幾副特意從炊事班弄來的豬羊內臟。

大口徑子彈偶爾命中這些“道具”，瞬間將其撕扯得粉碎，血沫、碎肉混合著泥漿，劈頭蓋臉地濺落在匍匐士兵的身上、臉上，濃烈的腥氣混合著硝煙味，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這群新兵蛋子的神經極限和胃袋的承受力。

操控這挺重機槍的，正是衛遠從魔都帶回來的德械師老兵，機槍手羅大有，他魁梧的身軀穩穩抵住槍托，手臂肌肉賁張，每一次短促的點射（三發一組）都精準而富有節奏，顯示出老機槍手對火舌的絕對控制力。

饒是見慣了國軍精銳德械師訓練的羅大有，看著彈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耗，心里也不禁暗暗咂舌：

“奶奶的，這衛長官是真舍得下血本！一條百發彈鏈，一炷香功夫就燒光了？這敗家勁兒，88師師長看了都得心疼得抽過去！”

葉子良此刻手持一根長長的馬鞭，一條瘸著的腿，絲毫沒有影響他步履如風地在鐵絲網一側來回巡視。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匍匐的身影，看到誰動作變形、畏縮不前，或者戰術動作不到位，手中堅韌的皮鞭毫不猶豫地就抽了下去，發出清脆的“啪”聲，伴隨著他嘶啞卻極具穿透力的吼聲：

“腰塌下去！貼緊地面！想當活靶子嗎？！”“快！動作快！磨磨蹭蹭等著吃槍子兒？！”

這令人窒息的鐵絲網匍匐，僅僅是“地獄周”的開始。

穿越這片死亡區域后，等待著新兵們的，是翻越兩人高的板障、扛著沉重彈藥箱進行的五公里越野、精度要求苛刻的實彈射擊、投擲真手榴彈、冰冷的刺刀對刺訓練、埋設與排除詭雷的爆破課、以及挖掘散兵坑和簡易工事的土木作業……訓練科目環環相扣，強度之大，幾乎榨干每個人的最后一絲力氣。

而在營地遠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坡后，炮兵教官李忠正半跪在地，舉著一具嶄新的美制M4直射式光學瞄準鏡，對著千米之外一片荒草地。

他口中冷靜地報著參數：“目標，獨立石堆左二十米，標尺加二，方向右零零五，一發試射，放！”

“嗵！”“嗵！”“嗵！”

三門60毫米迫擊炮幾乎同時發出悶響，炮彈劃出弧線，精準地砸在李忠指示的區域。

沉悶的爆炸聲接連響起，凍硬的土地被炸出一個個深坑，泥土碎石四濺。

那片荒草地早已被炸得如同月球的環形山表面，密密麻麻全是彈坑，無聲地訴說著這種“奢侈”的實彈訓練已經進行了不知多少輪。

“好！效力射三發，急速射！”李忠的聲音依舊平穩。

衛遠站在營地新建的瞭望塔上，舉著望遠鏡，將訓練場上的每一幕盡收眼底，寒風拍打著他同樣嶄新的軍官大衣，但衛遠此刻心中卻是一片滾燙，他深知“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絕非一句空話，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溫良恭儉讓。

他寧愿士兵們在訓練場累趴下、受點傷，也絕不能讓他們在真正的戰場上因為訓練不足而白白送命。

這份緊迫感，來源于日益嚴峻的形勢。

雖然當初選擇徐家凹這個偏僻的廢磚窯廠作為駐地，并花重金打點了附近徐家凹、周家村等幾個村子的里長、保長，招募的新兵也大多來自這幾個村子，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最近幾天，不斷有風聲傳來：小鬼子的便衣偵緝隊，開始頻繁出現在附近幾個村子“轉悠”，像是在打聽什么。

衛遠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自己這支藏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的武裝力量，暴露的風險正急劇增加，小鬼子留給他的“猥瑣發育”時間，恐怕不多了。

另一方面，巨大的軍費開支像無底洞般吞噬著衛遠倒騰絲襪、鉆石、手表賺來的巨額財富。

武器裝備的采購是絕對的大頭：從魔都慎昌洋行訂購的兩門M1897式75毫米“法國小姐”野戰炮和三門M1式37毫米高射炮，就花掉了整整十二萬塊現大洋！此刻它們還在太平洋上飄著，預計下月中旬才能抵達魔都港。

加上日常訓練消耗的巨量彈藥、士兵們優厚的津貼、營房建設費用……即便衛遠這一個月來又馬不停蹄地奔波于北平、津門、粵州幾大城市做了幾筆大買賣，錢袋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這讓衛遠更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打仗就是打錢”，什么叫“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因此，當務之急，是將花費重金購買的先進武器，轉化為自身的造血能力—建立廠房，仿造乃至研發武器！而要安置機器進行生產，最基礎的命脈就是：電力！

經過衛遠員這段時間以來派人在周家口境內的詳細勘察，駐地周圍近百公里范圍內，唯有三十公里外沙河流域的馬嵬坡，因其湍急的水流和較大的地勢落差，具備修建小型水力發電站的條件。

然而，一個致命的障礙橫亙在眼前：馬嵬坡西面三公里處，扼守著交通要道的一個十字路口，赫然矗立著一座日軍據點—馬嵬據點！

不打掉這個據點，水電站就是鏡花水月，武器生產更是無從談起。

一周后的下午，此刻磚窯廠營地已徹底煥然一新。

在衛遠“鈔能力”的驅動下，一座占地三十余畝，由磚石、鋼筋混凝土構筑的永久性軍營拔地而起，辦公區、宿舍、禮堂、倉庫、食堂、衛生室、操場、訓練場一應俱全，初具規模。

營地中央，新建的指揮部辦公室內，氣氛肅穆。

隨著警衛班長鎖子推開厚重的木門，坐在長條會議桌旁的王景福（副連長）、二柱子（一排長）、王景文（二排長）、王景武（三排長）、衛子良（總教官/步兵教官）、李忠（炮兵教官）、羅大有（機槍教官）七人“刷”地一聲同時起立，身姿筆挺，目光灼灼。

一個多月的魔鬼訓練，已在他們身上深深烙下了職業軍人的印記，與當初的泥腿子形象判若云泥。

衛遠大步走到主位，揮手示意眾人落座，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題，語氣凝重：“今天召集各位，就為一件事：怎么拿下馬嵬據點！”

他目光掃過眾人，“我們計劃修建的廠房馬上就要動工，機器設備洋行那邊（指后世采購渠道）也準備好了。但機器要轉起來，必須要有電！方圓百里，只有馬嵬坡能建水電站?？赡抢铮浦」碜拥鸟R嵬據點！不拔了這顆釘子，一切都是空談！”

接著衛遠手一揮，鎖子和兩名警衛兵立刻抬上一個精心制作的沙盤，上面清晰地標注著山川、道路以及馬嵬據點的詳細布局。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我再明確一下敵情。”

衛遠拿起一根細長的指揮棒，點在沙盤上馬嵬據點的位置，“核心工事：三層炮樓一座，鋼筋水泥結構；輔堡兩座，同樣堅固；外圍：深壕溝環繞，進出全靠吊橋?！?

“兵力方面：日軍一個分隊，十三人，標準配置，一挺九二式重機槍、兩挺歪把子（大正十一式輕機槍）、若干三八大蓋，至少配有一門擲彈筒。偽軍一個排，約二十人，裝備七九步槍為主，有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火力配置在缺乏重武器的我軍看來，相當嚴密。

“而日軍設置這個據點的主要任務，則是保障公路運輸線及電話線暢通，另外平均每三天從周家口城有一輛卡車運送補給。”

介紹完畢，衛遠放下指揮棒，環視眾人：“目標明確：拿下據點，掃清障礙。要求：必須拿下！且要盡可能減少傷亡！同時，這也是我們這支隊伍成軍后的第一仗，是塊極好的磨刀石，讓新兵見見血！都說說，怎么打？”

辦公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眾人盯著沙盤，眉頭緊鎖。

總教官葉子良率先開口，聲音沉穩：“報告長官，從戰術上講，對付這種堅固據點，最穩妥、最能減少傷亡的辦法，是進行充分的炮火準備。用重炮摧毀其炮樓、碉堡、壓制壕溝火力點，炮火延伸的同時，步兵發起沖鋒，一舉拿下。但目前，”他頓了頓，看向李忠，“我們只有三門60毫米迫擊炮，炮彈威力有限，對鋼筋混凝土結構的炮樓和碉堡，破壞力恐怕不足。強攻硬啃，傷亡必然巨大。卑職建議，能否等一等？待我們從魔都訂購的那兩門75毫米炮運抵列裝后，再行攻擊？屆時把握更大，傷亡也能有效控制。”

衛子良的分析有理有據，符合正規軍的作戰思路。

王景福、二柱子等人也紛紛點頭，他們雖經過訓練，但第一次實戰對日軍這種“鐵王八”據點，本能地感到棘手和畏懼。

衛遠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等？時間不等人！據點里的鬼子偵緝隊像獵犬一樣在附近嗅探，拖下去變數太大，而且水電站建設刻不容緩，關系到未來根基。

強攻？正如衛子良所料，以現有火力，即便能打下來，也必定是慘勝，一百五十多人的隊伍，如果打一個據點就報銷掉一個排（二三十人），這代價他承受不起，對士氣更是毀滅性打擊。

會議陷入僵局，眾人提出的方案，無論是夜間偷襲、圍點打援還是誘敵出洞，似乎都難以繞開據點堅固工事帶來的巨大傷亡風險。

就在氣氛凝重之際，一直盯著沙盤沉默不語的炮兵教官李忠，突然低聲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唉……對付這種烏龜殼，要是有輛小鬼子的那種豆戰車（指日軍94式超輕型坦克）就好了，頂著機槍沖上去，步兵跟著，事半功倍……”

“戰車？！”這兩個字如同驚雷般在衛遠腦中炸響！

他猛地一拍自己額頭，豁然站起，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對?。疖嚕∥以趺窗堰@‘大殺器’給忘了！”

眾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葉子良眼中也閃過一絲疑惑：“長官，我們……哪來的戰車？”

衛遠臉上露出了一個月來最暢快、最自信的笑容，那是一種手握底牌、撥云見日的笑容。

“誰說我們沒有？”衛遠轉過身，笑容里帶著一絲神秘和不容置疑的決斷，“沒有小鬼子的豆戰車，我們就自己造一輛戰車！”

“羅大有”

“到！”羅大有一個激靈，挺胸應道。

“你的機槍組，立刻抽調最機靈、手最穩的弟兄！王景福！”

“到！”王景福也立刻站起。

“你連里，給我挑十個膽大心細、身強力壯，最好是能跑的快兵！衛遠語速飛快，一連串命令下達，雷厲風行，“其他人，按預定計劃繼續訓練！三天！最多三天，我給你們變出一輛能敲開鬼子炮樓的‘鐵烏龜’！散會！”

指揮部內，看著已經邁步走出會議室的衛遠，眾人一個個的帶著滿腹的震撼，自己造戰車？三天？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此刻衛遠則是帶著當日參會眾人，來到營地最深處、戒備最為森嚴，平日里只有衛遠才有權限進入的“一號特種倉庫”大門外。

當沉重的倉庫大門被鎖子用特制的鑰匙打開時，空氣中一股混合著機油和鋼鐵的氣息撲面而來。

倉庫內部空間巨大，四周還堆放著一些蒙著帆布的箱子和設備，衛遠徑直走到倉庫中央，一把掀開了一塊巨大的油布。

燈光下，現出真容的并非眾人想象中的坦克，而是一輛……經過初步改裝的“東方紅-54型”拖拉機！

這輛拖拉機顯然經過了特殊加固，原本的車頭擋板被替換成了厚實的鋼板，焊接得相當牢固。

車頭引擎蓋上方，額外加裝了一層傾斜的鋼板裝甲，只留出散熱格柵的縫隙，駕駛室的前擋風玻璃外，赫然焊接著一面帶有密集觀察孔的厚重鋼盾！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加固后車廂的頂部位置，預先焊接了一個堅固的圓形旋轉基座！

“這……”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實在不明白衛遠如何能夠在短短三天時間神不知鬼不覺的搞到這么一臺“鋼鐵巨獸”！

“時間緊，來不及造真正的坦克，但造個能扛住鬼子機槍子彈、能撞開鐵絲網、能頂著火力把兄弟們送到炮樓跟前的‘土戰車’，足夠了！”衛遠用力拍了拍拖拉機那冰冷的裝甲外殼，發出沉悶的響聲。

接著衛遠目光轉向旁邊幾個蓋著油布的木箱：“羅大有，讓你的人把箱子里那挺M1919重機槍給裝上去！就裝在這個基座上！我要讓這挺重機槍，能在車里轉著圈地給小鬼子點名！”

說完衛遠又指向另外幾個箱子：“王景福，讓你的人，把那幾箱鋼板、工具都搬過來...

“衛教官、李教官，你們二位經驗豐富，這車的火力布置、觀察孔位置、還有步兵怎么跟著它沖鋒最安全，就拜托你們設計！羅大有負責安裝重機槍和射界測試！三天！我要它能動、能打、能抗！”

看著眼前這輛初具猙獰雛形的鋼鐵怪獸，聽著衛遠斬釘截鐵的命令，王景福、衛子良、李忠、羅大有等人眼中最后一絲疑慮被熊熊燃燒的斗志取代。

“是！長官！”三人齊聲應諾，聲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