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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與藥香

三人很快來到陳彥通的住處。

屋子不大,外院寥落,一行人站在門口,盧望之身后的隨員靜默不語,氣氛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院內房舍樸素,布置簡陋,離城中心也遠,連屋脊上的瓦片都斑駁不堪。

盧望之緩緩摸了摸胡子,掃視一圈,語氣溫淡:

“陳校尉還真是儉樸——堂堂緝事校尉,竟住得如此寒酸?”

王連也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忍不住說道:

“哪怕是我家院子,也比這大上兩分。陳大人平日辦案,這地方怕連筆墨都難攤得下。”

陳彥通臉色一沉,惡狠狠瞥了王連一眼,強壓怒氣:“本人素來節儉,能不花的就不花。”

這時張輔忽然開口:

“陳大人的臥房在哪?”

陳彥通眼神一厲,瞇著眼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盧望之不緊不慢地替他接過話頭,笑意未明:

“既然是這小子說你藏銀,就讓他指。若是冤枉你,自有律例裁斷。”

陳彥通冷哼一聲,嘴角抽了抽,終究是指了指東南角的小屋。

張輔沒再多話,一步跨進屋內,徑直沖到床邊,猛地掀開被褥,露出粗舊床板。

陳彥通終于繃不住,猛然想上前,卻被王連一步攔住,刀鞘橫在胸前。

“陳兄——莫要太急。”

王連目光沉穩,話語雖輕,腳下卻一動未動,仿佛釘在地上。

張輔低頭敲了敲床板,聽了聽回音,果然虛實不同。

他回頭喊道:

“誰來幫我把這塊板子起出來?”

“我來。”

令人意外的是,陳彥通竟然自告奮勇。

盧望之淡淡一抬手,示意王連收刀。

王連微蹙眉頭,但還是收起了繡春刀,眼神警惕地看著陳彥通的一舉一動。

陳彥通緩緩走向床邊,面無表情,步伐沉穩。他的頭頂那一排熟悉的金字卻開始瘋狂跳動——

【疑惑】【緊張】【恐慌】【冷靜】【失望】……【憤怒】

張輔心中警鈴大作,身體微微后撤,眼神死死盯著對方的手。

果然,下一瞬間,陳彥通猛地拔出自己的繡春刀,一邊將刀插進床板縫隙,一邊咬牙低聲說道:

“張輔,小子,今日算我栽了。但你——也別想好活!”

語落,長刀猛地轉向,寒光暴起,直逼張輔胸口!

張輔早有準備,猛地側身一避,但動作終究慢了半拍——囚服前襟被劃開,一道血線從胸口綻出,殷紅刺目!

陳彥通還欲再攻,卻被王連一刀橫斬逼退。

但還未等他穩住身形——

張輔冷著臉,一腳凌厲掃出,“砰”地將陳彥通踹翻在地!

刀也脫手飛出,劃出一道半月弧。

張輔不退反進,一把抄起地上的繡春刀,利落轉身,衣袍飛揚。

院門外,盧望之的隨從剛好沖進來,目睹了張輔滿身血痕、執刀而立的身影,一時間愣在原地。

盧望之卻沒有動,只靜靜看著眼前那少年,第一次,目光中帶上了一絲復雜——像是打量,又像是認定。

張輔沒說一句話,只是喘了口氣,隨即——

“鏘!”

他單膝跪地,將繡春刀猛地插入床板縫隙,用力一撬!

“咔!”的一聲,床板應聲掀開!

下一瞬,白花花的雪銀灑光如月,金錠如列珠排開,空印公文摞得整整齊齊,仿佛等著被定罪封印!

空氣驟冷,四下寂靜,所有人都被這一瞬間的鋒芒震得無言。

盧望之沉默半晌,緩緩開口,嗓音低沉如敲鐘:

“好膽,好手,好人。”

盧望之身后的隨從快步上前,動作干凈利落,三兩下便將陳彥通五花大綁,扔在院中。

“陳校尉,”

盧望之負手而立,俯視著那人,聲音低緩,卻仿佛有鐵錘隱在字里句間,砸得人心悸:

“你可認罪?”

陳彥通倒在地上,臉貼著泥土,臉色漲紅。他不是沒受過羞辱,但從來沒有一次,是敗得這么徹底。

他緩緩抬起頭,此刻的盧望之神情冷冽、目光漠然,早已不見方才那副溫文姿態。

“我呸!”

陳彥通怒吼,聲音帶著瘋狂:“姓盧的,我今日是栽在你手里——可這全是因為這個小崽子多事!”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張輔,臉扭曲得像要撕碎什么。

“你以為他破了什么案?呵,這后頭……詹——”

話音戛然而止。

陳彥通的瞳孔猛地放大,下一秒,他整個人直挺挺倒了下去,額頭磕在地面上,沒了聲息。

王連臉色一變,立刻上前查看。

只見陳彥通的后頸處,一支短而精巧的黑羽細箭深深嵌入皮肉中,箭尾還在輕輕顫動,幾乎與發絲同色。

一擊封喉。

王連臉色鐵青,猛然拔刀,縱身躍上屋脊,目光掃盡四周!

可四野無聲,風吹檐角,一片寂寥。殺手早已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院中寂靜如墓。

盧望之微微瞇眼,抬手接過隨從遞來的弓箭殘羽,看了一眼,低聲道:

“不是京內人。”

張輔胸口還在滲血,卻一動未動,只感覺后背發涼。

“王連!先帶張輔去療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盧望之見張輔氣若游絲,趕忙吩咐道。

“是!”王連直接跳下屋頂,抱起張輔離開了院子。

盧望之望著床底滿滿的銀錠與公文,眉頭微皺。

“此案非小,已非我一人可查。”

他轉頭吩咐貼身隨從:

“去——命江南鎮撫衛司緝事廳派人來接押陳彥通尸首、封鎖此宅,所有證據封印后即刻抄錄三份,一送錦衣衛指揮所,一送刑部,一送都察院。”

“告訴他們,此案疑涉空印文書販運、贓銀勾結,背后牽連不淺,或有人主使。”

這一夜,整個應天城暗流涌動。

有人徹夜疾書,有人連夜奔走,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更多人——在風聲鶴唳中裝聾作啞。

風雨將至,百官未醒,只有詔獄與錦衣衛徹夜未眠。

而次日清晨,一處偏僻的醫館之內,張輔從昏沉的睡夢中醒來。

他睜開眼,天光透過窗紙,灑在榻前;呼吸間是草藥的微苦香氣,與淡淡的灰塵味混在一起。

腦中仍混亂未清,仿佛還停留在那一刀破胸、那一地金銀、那一瞬驟死的驚愕中。

他微微一動,胸口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鈍痛。

“你別動。”

一聲清亮而沉靜的女子嗓音忽然響起。

門邊,一個身著淺青衣裙的姑娘快步走來,眉目清朗,步伐干練,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寸。

張輔微怔,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輕柔地按回了床上。

“你這傷要封七日,翻身都要小心些。”

她語氣平靜,低頭為他整了整裹帶,袖口掃過,帶起一股清新的草藥香,混著檀木與雪梨的氣息,令張輔鼻尖微癢,竟有些發愣。

姑娘轉身走向桌邊,拿起一碗剛熬好的藥汁,背影修長。

張輔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問道:

“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停了一瞬,似乎不意他會開口相問。

可還未等她答話,門外卻傳來一個熟悉又粗礪的嗓音:

“她叫清瀾,我的女兒。”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連叼著一根稻草站在門口,肩頭披著外袍,一副剛巡夜歸來的模樣,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張輔。

“你小子命大,能醒過來,得多謝她替你把命縫回來。”

張輔一怔,低頭望向那碗黑褐的藥汁,突然覺得,那股藥苦里,好像多了點……說不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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