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與米楠的聊天對話框,路嘉帶著妹妹往回走。
往那個叫家的地方走。
人是奇怪的動物,你無數次夢中向往家,它容納了你幾乎人生所有的美好和溫暖,可是當它一地狼藉呈現在你面前時,你發現你愛的并不是眼下的家,你愛的只是你美好的幻像。
太多次的遺憾,讓你在夢境和回憶中把它美化成你希望的樣子。
比如路嘉喜歡媽媽,可是并不喜歡看到媽媽吃苦受累的樣子;路嘉喜歡妹妹,也并不喜歡妹妹受委屈的樣子;他甚至也是喜歡父親的,前世在父親去世的很多年里,他都被包裹在那份失去親情的陰霾里,可他并不喜歡嗜酒如命,又愚蠢一意孤行的父親。
他只覺得這個家病了,得治。
也許用錢,也許用愛。
但路嘉不在乎。
于是路嘉再次糾正了自己的想法,他愛這個家,也愛家人,他堅信一切都會變成自己夢中的模樣。
路過酒坊的時候,特意要了幾斤“燒刀子”。
前世酒桌上歷練太多,什么酒能把人最快的速度灌醉,路嘉可太懂這里的門門道道。
勸雞從良的代價遠比逼良為娼的代價要大,傻子才做無用功。
路嘉決定主動出擊,不要做前世高中時那個無助的小綿羊。
晚餐時候,路金城醒了。
看到兒子路嘉買來滿滿一桌的下酒菜和一桶白酒的時候,路金城是發自內心感動的。
他想驕傲的告訴全世界,看,這就是我養出來的好兒子,懂事孝順,不光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如今還知道體諒他陪他喝酒,孩子長大了。
老路同志樂不可支,連女兒開飯前偷嘴吃都沒有管。
換做以前,早就讓妻子李慧柔把孩子抱到一邊去了。
在老路的思維里,酒桌是男人的地方,女人都是添亂的。
可能和農村老家的習俗有關,在那里,逢年過節,男人沒喝完之前,女人是不許上桌吃飯的。
當然,想吃也可以,女人孩子去一邊吃,不許上男人的酒桌。
以前小時候,路嘉對于這種事不懂,不懂為什么要這么安排。
后來隨著長大,他漸漸懂了。
因為這里的男人,喝酒前他是直隸的,喝完酒之后,直隸是他的。
總結一句話就是,一個人或一群人被文明開化的程度越低,那就一定會動物性越高。
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是懂道德,知善惡。
窮山惡水出刁民便是最形象的闡釋。
小蘋果在哥哥懷里膽子也大了起來,因為沒有被父親喝止,她又從桌上拿起個鴨脖啃了起來。
李慧柔在一旁,也因沒有下廚而變得無所事事,路嘉親切的給老媽倒上了一杯紅酒。
為了慶祝今天的團聚,路嘉買了很多種酒。
老媽辛苦這么多年,也該享受享受了。
一個人如果總是吃苦,那么真的就會忘了甜的滋味。
路嘉為了慶祝這一刻,先和老媽碰上一杯,盡管老媽還不適應兒子為什么這么熱情。
小蘋果在一邊看得心急,她也想要儀式感,險些以為自己又要被忽略遺忘掉。
不過大哥路嘉早有準備。
路嘉給小蘋果倒了滿滿一大杯果汁。
開心的日子,一家其樂融融,誰都不應該被虧待。
可能是氛圍到了,也可能是心情舒暢,路金城覺得今晚的酒量特別好。
兒子的頻頻舉杯讓他開懷,來者不拒,不知不覺,兩人各干三大杯。
幾粒花生米下肚,話也密了起來,
“小嘉,爹跟你說,男子漢,就應該多喝酒。喝完酒,才能出去好好闖蕩,你爹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靠喝酒走南闖北的。”
“錢的事,你不用煩心。你上學需要用的錢,爹一分都不會少你的,你考上了,是我們路家光宗耀祖的事兒,要是在農村老家,怎么也得在村大隊的喇叭里廣播它三天三夜。”
“爹跟你講,這個世界上親戚也靠不住,一個個嫌貧愛富的。以前爸有錢的時候,幫過他們那么多,現在一個個的看到我電話,都嚇得不敢接。就一個你表姨敢,結果我們去了三天,就才可憐巴巴的湊出3000塊錢。你舅的這些親戚,哪個跟你是真的親?”
“好歹人家淑芬借給咱家3000塊,你們路家可是一分錢都沒借出來。”李慧柔在一旁對于路金城的言語有些不爽。
“去去去,你一個老娘們懂個蛋!我有錢的時候,手指縫漏的都不止三千,如今找他們借錢這么難……”
酒氣上頭的時候,路嘉便知道老爹化身祖安人的時候。
李慧柔這種時候無可奈何,只好退讓,路金城繼續給兒子上著教育課,
“親戚里,就你表叔一個好人,這種時候,還不忘拉咱家一把。我跟你說,他答應我一起承包個工地,就投資幾十萬,不出一個月,立馬翻倍。小嘉,我跟你講,以后過上好日子,你無論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表叔。”
“好!記著呢!”
路嘉端著酒杯,嗯了一聲,與老爹碰杯一飲而盡。
李慧柔在一邊沒忍住,繼續說道,
“就算你跟他合作做生意,你本錢從哪來?去偷去搶不成?”
“就說你老娘們頭發長,見識短,狗屁不懂。咱這房,拿出去抵押,一個月翻本,多好的買賣。你看不懂就別在這瞎摻和!”
“你把房抵押了,萬一賠了,你讓我們娘幾個跟著喝西北風?”
“滾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張嘴閉嘴就是賠錢,喪門星啊你!”
好好的晚宴,氣氛已然變了味道。
路嘉記得前世的7月29號這個夜里,路金城在外面跟朋友喝多了,回家后因為抵押房產的事和老媽吵了起來,最后大打出手,把李慧柔打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嚇得路嘉和小蘋果瑟瑟發抖。
從那以后,路嘉在靈魂深處開始厭惡酗酒的人,無論男女。
問題是前世,李慧柔被家暴后,房子也沒保住。
這也是路嘉今晚想親自灌醉路金城的原因,這世界萬事萬物,解決問題的方式除了硬剛,還有很多種。
而人最蠢的是和神經病探討邏輯,和傻子談智商,和表子談愛情,和野蠻人談世界和平。
路嘉走到老媽身邊,給老媽夾了個雞腿,并用雙手把老媽額頭的褶皺拂去,李慧柔這才心領神會的不說話了。
她想起兒子白天時說過,想讓路金城戒酒,就配合兒子。
如今,信兒子一次,死馬當成活馬醫。
見老媽退出戰場,路嘉發揮也自如許多。
“爸,你看你,和我媽嚷嚷什么?你懂的多,就應該多包容她些,你們這么多年走來,我媽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對了,爸,跟我表叔做的那個生意能賺多少?表叔是不是資產得有千萬啦……?”
說著,路嘉手中酒杯跟路金城輕輕一碰,又干一個。
路嘉一直堅信,能酒后說胡話的人,那一定是喝的還不夠多。
真正喝多的人,一般都是鉆到桌子底下站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