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西付村飄著薄霧，王素云踩著露水往學校去。懷里的荷葉包還帶著溫度，兩張玉米面摻著地瓜葉烙的餅是張家林天不亮就起來做的。她攥緊包角，走過老槐樹時，幾個育紅班的孩子舉著自制的木片拼音牌朝她跑過來。

教室的門軸吱呀作響，水泥墻面刷的黑漆黑板上還留著昨日的拼音痕跡。王素云從鐵盒里摸出一小節粉筆頭，在黑板上寫下“a”。粉筆灰簌簌落在她肩頭，孩子們立刻挺直腰板，二十幾雙眼睛盯著黑板，像干涸的土地渴望雨水。

“跟老師念，啊——”她話音未落，后排傳來肚子咕嚕嚕的聲響。扎羊角辮的小花臉憋得通紅，慌忙捂住肚子。王素云頓了頓，想起張家林昨夜揉面時說“多摻點地瓜葉，經餓”，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課間休息時，孩子們圍在教室門口分喝半缸涼水。王素云解開荷葉包，兩張餅在掌心泛著金黃。“來，咱們玩個游戲。”她笑著招呼，掰下一小塊餅，“誰能拼對‘b’和‘p’，就獎勵一口點心。”

孩子們眼睛瞬間亮起來。石頭第一個舉手，把木片擺成“b”。王素云把餅遞過去，看著他小心翼翼咬下，腮幫子鼓得像小松鼠。掉在地上的餅渣被其他孩子爭搶著撿起，連沾著塵土的部分都塞進嘴里。

“王老師，你也吃。”小花捧著剩下的半塊餅遞過來。王素云搖頭，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模樣，眼眶發熱。窗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她轉頭，看見張家林站在槐樹下，工裝褲沾著磚窯的紅土，手里攥著半截麻繩——大概是來送修補教具的材料。他看見教室里的場景，默默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薄霧里。

晌午放學時，天突然下起雨。王素云抱著教案往家跑，剛到村口，就看見張家林站在屋檐下，懷里裹著件褪色的藍布雨衣。“穿上。”他悶聲說，把雨衣往她懷里塞。王素云這才發現他自己只披了塊塑料布，肩頭早被淋透。

兩人一路無言地往家走。雨滴砸在雨衣上沙沙作響，王素云偷偷看他的側臉。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睫毛被打濕后顯得更長，藏在陰影里的眼睛不知在看哪兒。路過磚窯時，張家林突然停下：“等會兒。”他跑進窯洞，再出來時手里多了個油紙包，還冒著熱氣。

“烤紅薯，老四烤的。”他把油紙包塞進她手里，轉身又往家走。王素云剝開焦黑的外皮，金黃的薯肉散發出香甜。這是婚后他第一次主動和她分享東西，溫熱從指尖傳到心里。她加快腳步追上他，把一半紅薯遞過去：“你也吃。”

張家林愣住，目光在紅薯和她臉上來回打轉。最終他接過紅薯，咬了一小口，喉結滾動著咽下。雨還在下，兩人并肩走著，腳印在泥濘的小路上交疊。遠處傳來二哥收音機里播放的黃梅戲，咿咿呀呀的唱腔混著雨聲，給這個潮濕的午后添了幾分別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