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顯靈后,蘇元成了青竹村有口皆碑的神靈。
距重塑神像又過了七日。
青竹村請愿的善信越來越多,貢品一次比一次豐厚。
香火從未如此旺盛。
蘇元體內原本停滯不前的愿力也開始不斷積攢。
清晨的第一縷光灑在青石板上。
蘇元第三次發現了那個穿百家衣的男孩。
這不是青竹村的人。
孩童赤著腳,踩著野草,到了蘇元神龕前。
這是他第一次到這里。
那孩子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說話卻帶著老學究的腔調:
“鎮上的城隍廟,東街王掌柜供了三頭牲口,請愿財源廣進。”
“西巷李寡婦只燒了半刀黃紙,想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衙內的官家,抬了50貫銅錢,希望升官發財。”
“城隍廟的功德簿,是按貢品斤兩計算功德的,怎么到你這里,只需紅線香就能辦事?”
蘇元神念暗自咒罵了一句:“怪不得我們只能淪為野祀,心黑才能賺到香火啊!”
“心黑才能賺到香火嗎?”
蘇元神念震顫:“你能聽到我說話?!”
這孩童分明肉身凡胎,為何能聽見自己說話。
“可以。”
他踮腳去拿香爐邊的米糕,自顧自吃了起來:“這米糕,放在城隍廟只是不入流的貢品。”
“你是誰?”
“普通人。”
“普通人可聽不到神的聲音。”蘇元皺眉。
“那神可以聽到普通人的聲音嗎?”
蘇元沉默。
“那你倒說說,城隍為何要收三牲?”蘇元故意將神念凝成清風,拂動孩童的衣角。
百家衣上的補丁簌簌作響,男孩卻笑得見牙不見眼:“剛不是說了?因為城隍爺的功德簿要稱斤兩呀!”
“張屠戶家十頭豬換兒子中秀才,王員外五車米面換孫子躲過天花——城隍廟的功德簿上可都是沉甸甸的香火錢!”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我只是一個野祀,自保尚有困難,哪里去想得貢品是否豐盛。”
孩童跳下供桌,手掌朝天。
蘇元才看清他手中有一陰陽八卦圖案。
“你是太清宮的人?”
金闕玉書上有所記載,人間神明修滿功德,飛升天界,皆由太清宮負責引渡。
男孩沒有回答,太極光影在神龕前顯現:“神要的是天道輪回,人求的是現世安穩。你為個姑娘,給瘸子治病耗了自己三成香火——這般虧本買賣,城隍老爺可舍不得。”
蘇元望著太極圖中浮動的光影。
王長根背著癡兒翻山采藥的畫面,李凡霜護著香燭躲避衙役的身影。
“神若不渡人,人該如何自渡?人若不信奉神,神該如何自渡?人若總能得到神明回應,又有誰會珍惜?”
說完,孩童沒有停留,化作一縷飛煙,消失不見。
蘇元再度沉默。
當神的意義么,跟我有什么關系?他們給我提供香火,我為他們解決問題,有何不妥?
我只想不被搗毀,多存活一些時間,多吃吃香火錢!
一串馬蹄聲打破了蘇元的思考。
五名衙役裝扮的官爺,來到了青竹村。
“把你們村長叫來。”為首的衙役,在村口大喊大叫。
王長根連忙從田間跑回村子里。
“官爺,來我們青竹村有何指示?”
“有人報官,說你們這里出了三條人命。”
王長根嚇得不輕,雖然人不是他殺的。
但那三個歹徒卻是他親手埋的。
若是衙役追究起來,他也難逃罪責。
王長根強壯鎮定,向人群中的李凡霜使了個眼色。
李凡霜心領神會,趕緊向蘇元那里跑去。
“官爺,哪里的事,我們都是良民,怎么會有命案呢?”
“有人目擊到有三個歹徒進了你們村,就再也沒有出來,定是你們將其殺害!給我搜!”
不等王長根解釋,五人就分為兩隊。
兩人往村內去,三人朝著后山去。
“不好,若是被衙役發現神龕,就兇多吉少了。”
雖然蘇元有新的金身了,但野祀的名頭還沒摘去。
蘇元神念一動,碩大的烏云籠罩住了后山,霎時間電閃雷鳴。
“見鬼了,怎得突然下起了這么大雨?”
衙役深一腳淺一腳趟著泥漿,每拔一步都帶起三斤爛泥。
“這般大雨,要是這身官服摔爛了,又得花十貫錢買身新的。”
“我看這山里有邪祟,我們還是快快下山去,辦差而已別把小命搭上了。”
李凡霜坐在神龕旁,親眼目睹了這場局部大雨。
“將軍,您可真有辦法。”
三名衙役淋成了落湯雞,回到了村子。
張班頭見到三人這樣:“讓你們進山,沒讓你們下河啊?”
“班頭,不是的,這山里有古怪啊!”
另外一人趕緊接著說:“對,我們一到山門口,天降大雨,那雨大的跟瀑布似的,根本無法上山。”
“有這怪事?”張班頭叫來王長根。
“說說,怎么回事?該不是這后山有什么淫祠野祀吧?”
王長根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官爺,我們這偏遠小村,哪敢犯這等事啊。”
“烏蒙山向來天氣多變,陰晴不定的,恐怕是有邪祟啊!我們村里人從來都不敢往山上去。”
王長根說的跟真的似的。
“那便在這住下,待天氣好了再上山去搜查。”張班頭面露不悅。
這時,人群中有個人,湊在王長根耳邊嘟囔了幾句。
王長根恍然大悟。
“官爺,借一步說話。”
王長根將張班頭拉到邊上無人處:“官爺,我們青竹村的人看到你們來了都很高興,這是我們村里人的一點心意。”
王長根偷偷往張班頭懷里塞了一個布袋。
張班頭掂了掂重量,滿意的回到隊伍里。
“算了,天色不早了,這里并沒有我們要找的犯人。收隊!”
待幾人走遠,圍觀的人無不露出厭惡的神色。
“大兗新朝,跟舊朝有何區別?都是酒囊飯袋之輩。”
王長根擺擺手,示意群眾散了。
這錢袋本是他拿來買香火的錢,這下可好。
王長根犯了愁,悶悶不樂的往家里走去。
正好碰到從鎮上回家的王永盛。
“怎么了爹?悶悶不樂的,我回來的時候,見到一隊衙役從村里出來,還有幾個人跟落湯雞似的,有什么事嗎?”
王長根猛抽了一口旱煙,將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王永盛說了。
“這些官兵,太可惡了!光會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搜刮民脂民膏,在達官貴人前就阿諛奉承!”王永盛憤憤不平。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蘇元將軍那里的香火錢,都被人要走了,若是上供的少了,將軍怪罪該如何是好。”
“哎!爹,我來想辦法,給將軍的上供的香火錢絕對不能比別人少,否則將軍會認為我們誠心不夠,明天我再去城里找點活,爭取多賺點香火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