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洛睜開眼，迷惑地看著手中報紙。

報眉上寫著《舊金山記事報》。

視線依次往下，鉛印的英文標題有：

《臺風薩拉登陸，受冷空氣影響，西海岸將出現罕見的持續性大風天氣》

《唐人街律政精英遭車禍，意外還是人為？》

《正義雖會遲到，但不會缺席。斯蒂芬家族父子二代同受審》

《提高關稅，是烈火油烹還是錦囊妙計？》

……

雷洛視線繼續游移，車廂地板在有節奏地晃動著，咣當咣當的聲響仿若將他拉到了小時候坐過的綠皮火車，目光稍微扭轉，便看到了窗外一蓑煙雨籠罩的鄉村小鎮。

這是哪兒？

意識還停在上一秒，應酬后回家，躺沙發上看《光影星播客》，然后應該是睡著了，醒來就是這樣。

下一刻，紛亂的記憶瞬間蜂擁了進來，他很快明白自己穿越了。

原主父母早亡，靠美利堅經商的叔叔幫助在國內完成學業，如今到奧克蘭投奔對方，抵達后得知叔叔得罪了當地黑幫，搬遷到舊金山，這才乘坐火車前往。

長途勞頓，異國他鄉才知人生地不熟的苦楚，且叔叔還得招惹上了麻煩。精神狀態不佳，患得患失，渾渾噩噩中兩個同名同姓的人完成了靈魂的交替。

云層壓的很低，仿若戴上了沉重的鐐銬，視線遠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已經若隱若現，雷洛耳畔猛地響起說話聲。

“我跟你講呀，出門在外，老鄉要幫老鄉，不過我看你是個有福分之人。”

雷洛視線收了回來，看向坐在對面的男子。

對方是一個身材矮小，死魚眼，頭發稀疏卻梳著大背頭，身穿并不合體西裝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本薄薄的書籍。他掃了一眼封面，上面寫著《葬經》兩個字。

通過原主的記憶，他記得對方是在一個小站上車，叫鄧公麟，坐在自己對面，三兩句便開始稱兄道弟，雷洛覺得原主叔叔看到自己也未必會如此親熟。

既來之則安之，雷洛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具身體和新的身份。

上輩子做外貿業務，錢是能賺到一點，可糟蹋的是身體，重度脂肪肝，再發展下去就是肝功能衰竭，回想起來在洗手間一次次喝酒催吐的樣子，雷洛身體都能起雞皮疙瘩。

再來一次，有什么不好。

至于黑幫，總不至于從奧克蘭追到舊金山。

雷洛如此想來，心情很好的問：“我怎么有福分了？”

“我懂一點面相。給你說說哈，古話有云‘一尺之面不如一點之神’。擁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對運勢、前程會有著很大幫助。兩眼大小不一無兄弟緣，雙親不合。你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能抓住機緣的幸運兒，眉毛末端微翹，俗稱‘彩霞’，知道不，喜上眉梢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所以呢？”

鄧公麟嘴角綻笑意：“你會鴻運當頭。”

對方這句話聽起來很有善意，可那張看起來大奸大惡相貌的臉面，總是讓雷洛覺得笑意中有道不明的隱晦。

“多謝你吉言。”他看著對方手中書籍封面，“葬經是什么？”

“風水文化之宗。”鄧公麟揚了一下書，繼續道：“老美這邊不好混。沒文化沒手藝，臟活累活又受不了，還被時常歧視，只能說說風水，賺一點養家糊口的錢。”

“這書是看風水的？”

“算是吧，舊金山華人多，異國他鄉，人死都不能落葉歸根，求個風水寶地，死后魂歸故里。”

“可靈驗？”

“信則有，不信則無。”

“有道理。”

鄧公麟自嘲，“就這糊口的生意，都有人搶。”

“這也有搶？”

“越泰緬人，做這一行的舊金山多的是。”

“出門在外不容易。”

“可不是，你小子機靈，哪兒人？”

雷洛隨便說了山腳旮旯的小城市。

鄧公麟明顯不知道，便不在這個話題繼續。

接下來的交談中，雷洛倒是看到了對方廣闊的見聞，黑幫火拼起來子彈飛。遇到機車黨要退避三舍。黑手黨會向華人經營的產業收保護費，唐人街上也不僅僅是華人，泰裔、越裔都有，而且蠻橫。美警都是槍不離身，千萬不能拿國內那一套不變應萬變，要入鄉隨俗。還有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雷洛聽多說少，火車到站，鄧公麟拍了拍他肩膀，說了一聲有緣再見便先行離去。

站臺四面八方都是匯聚而來的嘈雜聲，雷洛拖著皮箱走出車站。

雨如蛛網將視線閃的建筑籠罩的朦朦朧朧，寬闊的街道上時而有機車呼嘯而過，迸濺起大片水花。

前行間雷洛看到有頭發亂蓬蓬的男子將手中報紙折疊后塞入懷中，這讓他想到了三十年代美利堅經濟大蕭條時特有的一個詞匯“胡佛毯”。

意為報紙取暖。

雷洛緊緊了衣襟，進入雨霧中走向遠處出租車。

習慣性地伸手拿手機，隧即手臂僵了起來，他再找錢包、證件，發現兜里面和臉一樣干凈。

“是鄧公麟偷的還是出站時遭遇竊賊了？”

雷洛揉著眉心，不過通過原主記憶，他知道皮箱里面有現鈔。還沒山窮水盡的時候。

吃一塹長一智，雷洛找了公用電話亭，避雨的同時，打開皮箱取錢。

身子蹲下去的剎那，意識猛地一沉，視線內出了一片異象。

兩米高的橡木柜子上擺滿了音頻產品，CD機、黑膠唱機等從模擬時代到數字時代的音頻設備應有盡有。

五米長的展示柜是CD區，擺放著一張張充滿了時代氣息的經典碟片。

《刀》、《功夫》、《葉問》、《風云》、《英雄》、《蜀山傳》、《殺破狼》、《僵尸先生》、《英雄本色》、《中華英雄》、《臥虎藏龍》、《霸王別姬》、《精武英雄》、《一個人的武林》……

這不是國內時我時常光顧的“鎏金歲月”音像店，雷洛意識猛地被激，身子一震，視線內的畫面消失，透明玻璃上雨水蛛網般交錯著。

他詫異地想著方才意識內那一幕是什么？

金手指？

他意識再沉，卻是發現那音像店已經存于腦海中。同時有文字浮出。

【姓名：雷洛】

【體質：0.9】

【精神：1.2】

【技能：無】

【天賦：召喚（未解鎖）、復制（未解鎖）、點化（未解鎖）】

錯不了，可這金手指什么意思呀？

四周都是金發碧眼的面孔，扎著臟辮的黑人有意無意的看著太有辨識度的雷洛，想到國人出國，總喜歡帶現金被人搶劫的種種說辭，雷洛沒有繼續研究金手指，有的是時間。

不過他對于舊金山的第一印象，便如凄冷的秋風，綿漠的冷雨。

他取了美鈔，乘坐出租車直去唐人街。

……

“阿洛，往后你就住在這里。”身形瘦高的雷秋實拉開窗簾，雨水落在飄窗上，蛇一樣滑了下去。

雷洛乘坐出租車從火車站直接到了叔叔雷秋實家，吃過晚飯后，他被帶到了這處公寓。

兩室一廳的建筑格局，偏北歐風格的裝飾，紅色木地板光可鑒人，白色的墻面，古樸的落地窗，光線很好，陽臺帶有洛可可風格。

洛可可藝術是18世紀產生于法國、遍及歐洲的一種藝術形式，具有輕快、精致、細膩、繁復等特點。

雷洛很喜歡。

他和雷秋實是侄叔的關系，但許多年未見，不擔心相處的問題。

“多謝叔叔。”

雷洛答謝一聲，兩人坐在椅子上聊起了家常，雷秋實問了一些國內老家的事情，隨后叮囑：“最近這段時間什么都不要做，熟悉熟悉環境。多練練英語。等將你證件補辦回來，再找份工作。”

“好，我來的時候在火車上遇到個看風水的華裔，他說這邊很亂。”雷洛懷疑錢包被盜竊和鄧公麟有關系，但無法蓋棺定論，因此沒有惡言惡語。

“可不是。山口組、稻川會、三聯幫、極光社都想控制唐人街。還有想插足進來的意大利幫、墨西哥幫。”

雷秋實提及的這些黑幫中，他聽過最多的就是山口組、意大利、墨西哥幫。

“墨西哥黑幫也想插足唐人街？”

“有利可圖的地方就有爭斗，和三聯幫、稻川會爭生意。”

雷洛的意識中墨西哥黑幫完全就是無法無天的代名詞，他吃驚問：“三聯幫很厲害？能和墨西哥幫斗。”

“越泰緬人成立的幫會，聽說有不少從軍隊退下來的，都是狠人，賭場、高利貸、槍支販賣生意都做，或許還做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什么見不得光？”

“器官交易。”

雷洛揉了揉眉心，他對舊金山的感官更差了。

雷秋實嘆氣：“生存是越來越艱難。”

“任由他們針對？”

“那些人都是玩命之徒，最近唐人街失蹤了好幾個人，都是曾經和三聯幫有過沖突的。還死了一個律師，也和三聯幫有關系。”

雷洛想到了自己在報紙上看到的訊息，他問：”沒報警？”

“報警了，沒用，找不到證據。遇到三聯幫的人，千萬不要沖突爭執，寧肯吃點虧。”

“三聯幫就在唐人街？”

“靠近布什大街的武道館就是。”

“嗯。叔叔在奧克蘭遇到的是哪個幫會？”

“三聯幫。迫不得已，這才到了這邊。舊金山的華裔力量畢竟不弱，他們不會胡來。其實吧，阿洛你來的不是時候，國內雖然孤身一人，可安全。我也沒有其他意思，你別多想。好了，好好休息，我明日上午有點忙，下午過來，帶你熟悉熟悉環境。”雷秋實言落，從西裝口袋拿出一個厚厚信封，“里面有點錢，先用著。”

“不了雷叔，我有，夠用一段時間。”

雷秋實硬塞。

“雷叔，我大了，可以自食其力。”

雷洛如此說來，雷秋實不再勉強，唏噓一聲，就差沒說“家有吾兒初長成。”

他又對雷洛叮囑幾句，離開公寓。

……

黑色的福特轎車沖開雨霧，停靠在一處裝飾簡約但風格大氣厚重的公寓樓前。

保鏢兼司機的男子下車拉開車門。

雷秋實走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公寓大門。

早就在大街上停了多時的轎車也隨之打開門，一名男子快步跟上。

保鏢察覺到異常，想要出聲警告，猛靠過來的男子毫無征兆地一記拳頭落在腹部。保鏢但覺得劇烈的痙攣自腹部洶涌傳開，他無論如何都不明白自己鍛煉如鐵板一樣的腹部挨拳后可以被打出苦水來。

肌肉的本能反應讓他弓身減緩疼痛，男子順勢一個肘擊落到后背。

身形魁梧的保鏢聲音都不曾發出，便轟的一聲砸在地上。

前方的雷秋實這才反應了過來，但為時已晚，拳風呼嘯著自后腦勺那邊響起。

“嘭！”

雷秋實身子一震，天旋地轉暈倒在雨水中。

男子迅速抱起雷秋實，塞入后座，隧即鉆了進去，發動機的咆哮聲中，轎車沖入雨霧，消失在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