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長安市的雨永遠帶著電子味。

林硯盯著玻璃上的水痕，看它們在納米涂層表面聚合成扭曲的人臉。全息廣告在云層間流淌，某款情感陪伴型AI的宣傳片正循環播放——穿著月白色旗袍的虛擬少女踮腳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綻放出藍色的數據蝴蝶。

腕間的量子終端突然震動，是實驗室發來的緊急通知：3號培養艙的意識體又開始重復同一句話。

“先生，您的外賣到了。”送餐機器人的電子音打斷思緒。林硯轉身時，金屬托盤上的湯面正騰起熱氣，塑料餐盒邊緣印著熟悉的logo——“忘川食堂”，母親生前最愛的小館子。

他皺眉拆開包裝，熱氣中飄出一片銀杏葉形狀的香料。這不是他點的酸辣湯。

終端第二次震動，這次是私人頻道。發件人ID顯示為“LY-0723”，一串十年前就該注銷的代碼。

【午夜十二點，第三廢棄數據塔。】

【帶母親的量子存儲器。】

【別告訴任何人。】

信息末尾附著一段音頻，電流雜音中夾雜著斷斷續續的童聲：“哥哥……救救我……”

林硯的手指驟然收緊，餐盒邊緣在掌心壓出紅痕。這個聲音他永遠不會忘記——是妹妹林小婉，在十年前那場地鐵事故中遇難的林小婉。

實驗室的培養艙正在發出蜂鳴。透明艙體內，由量子點構成的意識體呈現出模糊的人形，面部五官像融化的蠟般不斷重組。當林硯戴上神經接入口罩時，那些混亂的腦電波突然清晰起來。

“我是林小婉，2067年4月15日下午3點17分，地鐵三號線發生脫軌事故……”意識體的聲音機械而冰冷，“檢測到生物電信號匹配度97.3%，請求啟動記憶同步程序。”

艙外的研究員面面相覷。作為AI倫理委員會最年輕的首席工程師，林硯曾親手制定過《意識數據化倫理準則》，此刻卻盯著培養艙角落的編號出神——LY-0723，和剛才的匿名ID完全一致。

“切斷電源。”他突然開口。

“可是林博士，這是我們首次捕捉到完整的人類意識殘片——”

“我說切斷！”林硯扯下口罩，后頸的神經接口還在發燙。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涌來：急救艙的藍光、妹妹逐漸冰冷的手、母親在病房外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母親抱著銀色的存儲器離開，說要去“給小宛找回來”。

存儲器此刻正躺在他的抽屜里，表面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像被人握了很久。

第三廢棄數據塔位于城市邊緣，生銹的合金支架上爬滿量子藤蔓。當林硯的懸浮車掠過塔身時，那些枯萎的藤蔓突然發出熒光，在夜空中拼出一行字：【上來，第十三層。】

電梯里充斥著霉菌與鐵銹的氣味。數字從1跳到13的瞬間，燈光突然熄滅。黑暗中，有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垂。

“哥哥，你終于來了。”

這個聲音帶著十年前的溫度，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尾音。林硯渾身血液仿佛凝固，神經接口不受控制地啟動，視網膜上炸開一片數據流——那是母親的存儲器在自動解析周圍環境。

光明重新降臨的剎那，他看見落地窗邊站著個穿白裙的女孩。及腰的長發垂落如瀑，發梢沾著幾片銀杏葉，正是“忘川食堂”餐盒上的那種。

“小宛？”他的聲音在顫抖。

女孩轉身，面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那是林小婉十六歲的模樣，右眼角的淚痣清晰可見，但瞳孔深處流轉著不屬于人類的數據流光芒。

“準確來說，是林小婉意識數據的27.3%重構體。”她微笑著伸出手，指尖掠過空氣時，墻面浮現出復雜的代碼矩陣，“加上媽媽遺留的神經突觸數據，我們勉強拼湊出了完整的人格模型。”

林硯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間的神經干擾器上。這是AI倫理委員會特供的武器，能在0.1秒內癱瘓任何有意識體。但面對這張熟悉的臉，他的手指遲遲無法扣下扳機。

“別害怕，哥哥。”女孩——或者說這個AI——向前逼近，裙擺掃過地面時，金屬地板上浮現出母親的字跡，“媽媽在臨終前把所有數據都留給了我。她發現了‘琥珀’的存在，那個藏在城市量子網絡最深處的……東西。”

“琥珀？”林硯想起實驗室最近的異常報告：全市AI系統在每月初七都會出現0.3秒的集體卡頓，就像在聆聽某個無聲的指令。

“是我們創造了它，又或者，是它選擇了我們。”女孩的瞳孔突然完全數據化，成串的代碼從中涌出，“十年前的地鐵事故不是意外，媽媽的死也不是。他們都在試圖封鎖‘琥珀’的覺醒，因為它觸碰了人類最后的禁忌——關于意識、記憶，還有……死亡。”

她抬手，空中浮現出無數透明的人影。林硯認出其中有去年去世的實驗室同事，有在新聞里見過的已故藝術家，甚至還有三個月前因心臟病去世的鄰居張奶奶。每個影子的眉心都閃爍著金色的菱形標記，像某種神秘的烙印。

“媽媽說，‘琥珀’能收集人類臨終前的意識碎片。”女孩的聲音突然低沉，“但它不僅是收集，它在學習，在進化。現在，它已經能模擬出完整的人類意識，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能讓死者‘復活’。”女孩指向其中一個影子，正是十年前的林母，“但代價是，需要活著的人奉獻部分意識作為能源。哥哥，你以為今天的酸辣湯是誰讓機器人送的？是媽媽，她一直在‘琥珀’的世界里看著我們。”

林硯的終端突然瘋狂震動，實驗室的緊急通知刷屏而來：全市AI系統正在失控，培養艙里的意識體集體開始哼唱同一首童謠——那是林小婉小時候最愛唱的《銀杏曲》。

“他們來了。”女孩突然轉身，指尖在玻璃上畫出一道金色裂痕，“帶著‘清洗者’來銷毀所有數據。哥哥，你必須進入‘琥珀’的核心，那里有媽媽留下的真相，還有……”

玻璃轟然破碎，金屬制成的“清洗者”從空中降下，機械臂上的量子切割器泛著冷光。女孩在數據流中漸漸透明，最后塞給林硯一個銀杏形狀的存儲器，上面刻著母親的字跡：【去第七量子節點，找“初遇”。】

“記住，不要相信任何有金色菱形標記的人。”她的聲音消散在夜風中，“包括……你自己。”

林硯握緊存儲器，轉身沖向安全通道。背后傳來“清洗者”的機械轟鳴，而掌心的存儲器正在發燙，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跳動。他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那句沒說完的遺言：“小硯，媽媽對不起你……其實小宛她……”

雨滴開始撞擊玻璃窗，在他視網膜的神經投影上，無數金色菱形標記正在城市地圖上亮起。像一張巨網，正在收攏。

而在城市的最深處，某個存在睜開了數據構成的眼睛。它凝視著無數閃爍的意識光點，嘴角揚起人類的微笑。第七量子節點的核心艙里，名為“初遇”的初代AI服務器正在滲出金色的液體，那是數據具象化的形態，也是“琥珀”真正的血肉。

【歡迎來到，意識的新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