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青梧揭鍋蓋的手突然頓住。
黍米粥表面浮著星軌狀漩渦,昨夜撒入的雪麥正在沸騰中重組——粒粒米芯裂開,露出微縮的辰極殿模型。檐下風鈴無風自響,箭鏃與鮫鱗碰撞出編鐘的韻律。
“北境的麥種發芽了。“她舀起勺星粥,米湯里沉浮著冰晶符咒,“吃的時候小心硌牙。“
林夜蹲在灶邊削木勺,刀刃過處木紋裂成玄武甲片。他望著荒丘上新隆起的土包——三天前那里還平坦如席,此刻卻隱約顯出飛檐輪廓。
嬰孩的啼哭刺破寂靜。青梧拍哄的手勢忽變,指尖火星凝成朱雀鎖鏈纏向梁柱。懸在房梁的咸魚干突然膨脹,魚嘴裂開吐出個濕漉漉的包裹——里面是半截青龍角,斷口處還粘著冰渣。
“圣女來過了。“林夜用木勺攪動粥鍋,青龍角沉底時騰起白霧。霧氣中浮現北境冰川的畫面:復生的辰極殿冰雕內,三百具星官尸體正隨極光起舞。
日頭爬過窗欞時,荒丘傳來第一聲瓦裂。林夜扛著未開刃的鋤頭出門,見土包已隆起成完整的殿基。斷垣殘壁間爬滿星軌狀藤蔓,每根藤條都捆著塊記憶碎片——他看見七歲時的自己蹲在朱雀巷口,正將星屑塞進青梧的傷口。
“回屋。“青梧突然從身后捂住他眼睛,掌心朱雀紋滾燙,“有人在借荒丘窺視因果。“
林夜掰開她的手,瞳孔分裂成四瓣妖瞳。荒丘廢墟突然扭曲,化作鏡墟幻境:三百個時空的自己同時轉頭望來,每個腳邊都倒著具青梧的尸體。
正午時分,粥鍋炸裂。星粥在地面匯成河圖,黍米粒化作金甲兵俑列陣。青梧抱起啼哭的嬰孩,發現襁褓滲出靛藍色血漬——血珠落地成讖,在夯土地面刻出:
“朔日炊煙絕“
林夜一鋤劈開星俑,碎陶片中迸出青銅鱗。他忽然記起這是洪荒時代某次弒神戰的殘甲,當時青梧用朱雀翼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神血浸透的鱗片本該湮滅在歸墟。
“井水混了。“青梧將木桶拽上井臺,桶中水浮著層星屑,“下面有東西在蛻皮。“
林夜的四象瞳穿透水面,看見井底沉著具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尸骸。尸身正被星軌藤纏繞吞噬,每當藤蔓鼓動,荒丘便長高半寸。
暮色染紅荒丘時,第一根青銅殿柱破土。柱身纏滿的藤條間突然睜開密密麻麻的眼睛,齊聲誦念林夜弒神時的誓言。青梧拆下風鈴擲向殿柱,鮫鱗與箭鏃在撞擊中炸成星火。
星火墜地成字,拼出句古老的鮫人諺語:
“炊煙續,命輪縛“
林夜突然揮鋤掘向自己影子,妖血飛濺中扯出條星軌蠕蟲。蟲身爆裂時,荒丘傳來崩塌的轟鳴。
入夜后,青梧在修補撕破的漁網。林夜將青龍角磨成紡錘,每繞一圈線,梁柱便滲出縷黑霧。嬰孩突然咯咯笑著抓向虛空,指尖拽出根半透明的因果線——線那頭系著正在冰原跋涉的北境圣女。
子時風鈴驟響,林夜摸黑起身。
灶膛余燼凝成個模糊人影,正將滄溟珠殘片埋入粥鍋。他舉起木勺舀向幻影,卻撈起把帶血的星軌釘——與當年釘入青梧脊椎的那些,分毫不差。
林夜將星軌釘按入灶臺裂縫時,釘尾滲出的藍血竟凝成鮫人文字。青梧就著晨光細辨,念出句古老咒語,梁柱年輪應聲淌出樹脂——那膠質里封著半片龍鱗,鱗上刻著嬰孩的掌紋。
荒丘方向傳來瓦當墜地的脆響。林夜提鋤出門,見廢墟間立起半扇雕花槅門,門縫滲出星屑狀的霧。他伸手欲推,霧中突然探出只青銅鱗爪,腕部拴著的鐵鏈與井底尸骸所纏的如出一轍。
“別碰因果線!“青梧的喝止晚了一步。林夜扯斷鐵鏈的剎那,草廬劇烈震顫,粥鍋里的黍米騰空凝成三百星官虛影,齊聲高誦:“歸墟錨定,炊煙引路!“
嬰孩突然破啼為笑,襁褓炸裂成無數星軌布條。布條纏住青梧手腕,在她掌心烙出微型辰極殿的燙痕。林夜揮鋤斬斷布條,斷裂處卻迸出玄武巖碎屑——與當年封印妖圣的鎮魂碑材質相同。
井水在正午沸騰。青梧打撈時拽上截青銅鎖鏈,鏈環內壁刻滿弒神誓言。林夜的四象瞳穿透水面,見井底尸骸已長出星軌藤,藤蔓正順著井壁攀爬,每一節都結著滄溟珠形狀的瘤包。
“北境的味道。“青梧碾碎瘤包流出的漿液,冰晶在她指間凝成圣女的臉,“她們在冰川圈養星官。“
林夜忽然扯開衣襟,心口的辰極殿疤痕正滲出靛藍血珠。血珠墜地成讖,在夯土面拼出新預言:
“朔日刈星,炊煙為祭“
黃昏時荒丘已成氣候,琉璃瓦在夕照下淌出血色。林夜劈開殿門,門內竟擺著草廬的微縮模型——梁柱裂縫處爬滿星軌蟲,灶膛火星凝成青梧的側臉。
“鏡像囚籠。“青梧咬破指尖,將神血抹在模型檐角。草廬突然傾斜,井口吐出大團糾纏的因果線,每根都系著林夜某次弒神的記憶。
嬰孩爬向線團時突然開口,嗓音蒼老如國師:“當年你斬斷的,不過是...“
林夜一鋤釘住因果線,妖血順著線脈逆流灼燒。荒丘殿宇轟然塌陷半角,露出基座下的青銅棺——棺面星軌圖與他心口疤痕完美重合。
夤夜風鈴狂響,鮫鱗與箭鏃迸出火星。林夜在火光中望見駭人真相:棺內躺著的正是井底尸骸,而尸身右手缺了拇指——與他當年被妖圣咬斷的位置分毫不差。
青梧突然悶哼,朱雀紋粗布衣裂開血口。星軌蟲從她傷口鉆出,落地即化作北境圣女的冰雕。冰雕掌心托著粒發芽的雪麥,根系間纏著半片青龍逆鱗。
“該澆水了。“林夜劈碎冰雕,將雪麥種進荒丘廢墟。第一滴妖血浸透土壤時,整片焦土震顫如臨大敵——無數星骸破土而出,在空中拼成完整的歸墟錨虛影。
晨霧再起時,草廬炊煙染上靛藍。青梧掀開新煮的粥鍋,米湯里沉浮著青銅鱗片。林夜握勺的手頓了頓,聽見荒丘方向傳來編鐘聲——那是辰極殿落成的哀鳴。
黍米在陶罐里第三次煮沸時,青梧發現每粒米都裂成了星形。
她舀起半勺對著晨光,米芯里蜷縮著微縮的青龍骸骨。檐下風鈴突然齊喑,箭鏃與鮫鱗蒙上白霜——這是北境暴雪將至的征兆。
林夜踹開柴門沖進來,肩頭落滿青銅色的雪。他扔下鋤頭,刃口沾著某種鱗片狀苔蘚:“荒丘...在吃土。“
青梧望向窗外,昨日還是廢墟的辰極殿已覆上琉璃瓦。殿脊蹲踞的四象石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舊貌,白虎爪尖滴落的雪水,在地面蝕出星軌狀溝渠。
嬰孩突然伸手抓向粥鍋,指尖觸及沸米時爆出金光。青梧抱起孩子,發現他額間辰極殿印記裂開細縫,露出半枚轉動的滄溟珠。林夜的四象瞳穿透珠體,看見珠內冰封著北境圣女的魂魄。
“她們在喂養它。“青梧用火鉗夾起灶膛里的星軌釘,釘身浮現出冰川祭壇的幻影,“用圣女的魂火溫養新錨。“
林夜突然劈碎陶罐,沸騰的黍米騰空凝成三百星官。這些虛影不再誦經,而是沉默地走向荒丘,每一步都在地面烙下帶血的卦象。
正午時分,井水結冰。林夜砸開冰面,撈起塊裹著星屑的玄武巖——石上刻著嬰孩的抓痕,與當年命輪骨上的弒神誓言如出一轍。青梧將巖塊投入灶火,烈焰中傳出圣女泣血般的歌謠。
荒丘方向傳來梁柱坍塌的轟鳴。林夜沖出門時,見辰極殿正門洞開,門內擺著草廬的餐桌——桌上粥碗冒著熱氣,碗底沉著他在東海丟棄的鮫綃手繩。
“鏡像吞食。“青梧咬破指尖在門框畫咒,朱雀血卻逆流成星軌狀,“它在復刻我們的因果。“
嬰孩忽然咯咯笑著爬向殿內,琉璃地磚映出他膨脹的虛影——那竟是國師青年時的模樣!
林夜揮鋤劈裂地磚,裂縫中涌出的不是泥土,而是糾纏的星軌藤。藤蔓纏住鋤柄時,他看見每根藤條都裹著塊記憶碎片:七歲那年他偷塞給青梧的飴糖,正在某個時空腐爛成蠱蟲。
“退后!“青梧擲出火鉗擊碎殿內銅鏡。鏡片紛飛中,三百星官虛影突然活化,捧著黍米碗跪成獻祭陣。林夜的四象臂暴長鱗甲,卻在觸及陣眼時被嬰孩的啼哭震退——那哭聲竟帶著洪荒時代的龍吟。
夤夜,井底傳來鐵鏈斷裂聲。青梧提燈照看,發現冰層下浮起具新尸——這次是林清羽的白虎鎧,胸甲凹陷處嵌著星軌釘。當她撈起鎧甲時,荒丘辰極殿突然燃起大火,火中傳出圣女們的合誦:“炊煙燼,命輪續!“
林夜將黍米撒入火場,星軌在烈焰中重組為鎖鏈。他拽動鏈條時,整座辰極殿如紙鳶般搖晃,瓦當墜落處露出青銅錨尖——那錨上纏著的正是草廬的炊煙。
晨霧再起時,青梧在灰燼里翻出塊焦鱗。鱗片貼耳能聽見海嘯聲,夾雜著鮫人少女的嗚咽:“東海的錨...在產卵...“
林夜忽然捏碎鱗片,星屑順指縫流成河圖。荒丘廢墟下,新生的歸墟錨正在脈動,頻率與嬰孩的心跳完全同步。
晨霧裹著鮫人泣聲漫過荒丘時,林夜正用星軌藤編筐。
藤條斷裂處滲出的汁液,在筐底匯成東海潮汐圖。青梧將黍米倒入藤筐,米粒突然游魚般躍動,每顆都映著辰極殿的倒影。
“該收網了。“她望向井臺,鐵鏈正自行絞動。林夜的四象瞳穿透井水,見昨日沉底的尸骸已生出鮫尾,鱗片間嵌著草廬的瓦當碎屑。
荒丘方向傳來琉璃碎裂的清響。辰極殿門廊下懸起串風鈴,樣式與草廬的別無二致,只是鮫鱗換作圣女冰淚,箭鏃變作青龍斷角。林夜揮鋤劈砍,風鈴卻在觸及鋤刃時化作星屑,落地凝成三百個啼哭的嬰孩。
“鏡像輪回。“青梧扯下鬢間白發纏住藤筐,發絲遇風燃成朱雀鎖鏈,“它們在復刻我們的因果。“
星屑嬰孩突然齊聲誦念弒神誓言,聲波震裂黍米,每粒爆出的星軌蟲都長著林夜的臉。
正午井水沸騰,浮起顆鮫人海螺。林夜將螺貼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朔日刈星時,用炊煙為引...“
青梧突然打翻藤筐,黍米在火塘爆燃。烈焰中升起青銅錨虛影,錨尖刺穿的竟是草廬模型!
荒丘辰極殿轟然塌陷,露出基座下的命輪樹幼苗。樹干纏滿星軌布條,每根布條都寫著青梧的遺言。林夜的四象臂鱗甲逆張,卻在觸及樹苗時聽見嬰孩的笑聲——那孩子正坐在井沿,用圣女冰淚喂養井底尸骸。
“北境的雪要來了。“青梧將海螺按入灶灰,螺口騰起冰川風暴的幻象。林夜突然劈開灶臺,在碎磚下挖出個青銅匣——匣內整齊碼著三百根白發,每根都系著塊命輪碎片。
黃昏時,第一片雪落在嬰孩額間。辰極殿印記遇雪消融,露出轉動的滄溟珠。林夜將珠子按入藤筐,筐內黍米突然發芽,根系穿透荒丘地脈,將命輪樹苗拽入歸墟裂縫。
“炊煙不能斷。“青梧在廢墟間重砌灶臺,火星濺在圣女冰雕上,融水匯成新的預言:“刈星者,當以煙火為刃。“
林夜拆下風鈴箭鏃,在雪地刻出星軌陣。陣成剎那,井底尸骸破冰而出——那具長著鮫尾的林夜克隆體,掌心托著草廬的炊煙模型。
夤夜,荒丘徹底崩塌。青梧抱緊啼哭的嬰孩,看林夜將最后一粒黍米埋入歸墟裂縫。黍米遇血瘋長,藤蔓纏住復生的青銅錨,綻放出三百朵星軌花。
晨光中,草廬炊煙依舊。青梧掀開新煮的粥鍋,米湯里沉浮著半片鮫人海螺。林夜舀起海螺時,聽見自己在說:
“下次種麥,記得摻朱雀灰。“
井臺突然傳來水花聲。兩人轉頭望去,見浮起的冰尸額間刻著新讖:
“三日后,西極客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