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轉為細密的冰雹,我蜷縮在倒塌的槐樹洞里。右手腕的閃電印記每隔三個時辰就會灼燒起來,昨夜子時甚至滲出帶著硫磺味的銀鱗。此刻那些鱗片正將冰雹熔成滾燙的鐵水,在樹洞巖壁上蝕刻出類似甲骨文的紋路。
“再往東半里就是雷澤禁地。“三天前那個瘸腿老道的話猶在耳畔。當時他正用桃木劍挑開我傷口里的碎瓷片,那些本該致命的玻璃碴突然化作磷火,在他渾濁的眼球上燒出兩個窟窿。
我摩挲著懷里的青銅魚符,這是從祭壇廢墟挖出的唯一證物。魚骨表面布滿血管狀的紋路,每當雷聲滾動就會泛起血光。昨夜子時鱗片第一次暴走時,這玩意兒突然咬住我的虎口,把半截指甲蓋大小的雷核吐進我傷口。
此刻樹洞外傳來鱗片摩擦的聲響,像是有人拖著裝滿貝殼的麻袋走過。我屏息望去,渾身血液突然凝固——五個沒有五官的灰袍人正拖著具尸體走向槐樹,他們裸露的脊椎骨上嵌著和我同款的閃電印記。
“第七個。“領頭人喉嚨里發出魚鰾鼓動的咕嚕聲。當他舉起鐵鍬鏟土時,我看清尸體手腕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樣式竟與手機殼上的平安結一模一樣。
灰袍人們突然齊刷刷轉頭。他們的空洞眼眶里涌出銀色魚卵,那些卵粒在空中凝結成微型漩渦,將我的記憶攪成碎片:高考放榜夜班主任扭曲的臉、江邊祭壇上被雷劈碎的魚骨、還有此刻正在樹洞外蠕動的灰袍尸骸...
劇痛從脊椎炸開,我發出不似人類的嚎叫。那些灰袍人突然僵直倒地,魚卵從他們七竅噴涌而出,在地面聚合成發光的符咒。當符咒完成的瞬間,整片森林的落葉都豎立起來,葉脈間滲出熒藍的液體。
“原來你才是鑰匙。“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抬頭看見個浸泡在樹脂里的漁夫,他腐爛的雙手仍保持著撒網姿勢,魚簍里探出條生滿骨刺的鯰魚。那鯰魚突然開口:“你每使用一次雷鱗,就是在替我們補全龍舟殘骸。“
樹洞開始坍塌,我帶著魚符滾向槐樹根部。在根須交錯處發現了個暗格,里面躺著半截焦黑的船槳。當指尖觸碰到船槳的剎那,整片森林突然響起龍吟——那些被我燒化的灰袍人正從樹根里重新拼湊,他們脊椎的閃電印記連成星圖,指向槐樹頂端懸掛的青銅鈴。
暴雨重新傾瀉而下時,我正被困在樹冠形成的牢籠里。每根樹枝都裹著帶電的魚皮,雨滴在接觸皮膚的瞬間化作滾燙的鉛珠。懷里的青銅魚符突然掙脫束縛,它化作流光刺入我右眼,劇痛中我看到槐樹年輪里封存著歷代雷尊的遺骸。
“用你的血喚醒沉船!“鯰魚在樹脂里瘋狂撞擊。我咬破舌尖將血抹在船槳上,那些干涸的血跡突然活過來般游走,組成幅星斗運行圖。當北斗第七星亮起的瞬間,槐樹頂端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
青銅鈴墜落時掀起氣浪,我借著慣性躍向樹冠。在下墜過程中看見驚人景象:整片森林的樹干都是同一棵巨樹的枝杈,每根枝條末端都掛著腐爛的漁船殘骸。當青銅鈴砸碎在祭壇廢墟時,那些殘骸突然拼合成完整的龍舟,船帆是用魚皮縫制的二十八星宿圖。
“你終于來了。“船頭端坐著具水晶棺槨,里面躺著的竟是手機照片里微笑的班主任。她身披用雷紋織就的霞帔,雙手交疊在腹部,那里有個不斷跳動的魚苗狀光團。
我踉蹌著靠近時,水晶棺突然迸發青光。班主任的指甲暴漲三寸,指縫間鉆出無數銀絲,那些絲線纏住我的雷鱗強行剝離。劇痛中聽到漁夫的狂笑:“當年她抽了龍筋補天,如今輪到你獻祭鱗片了!“
龍舟突然劇烈搖晃,船底破洞涌進的血水在甲板凝結成字:甲子年卯月,林秋卒。這與我脖頸處浮現的胎記完全吻合,此刻那胎記正化作鎖鏈捆住我的四肢。
當班主任的利爪即將插入我心臟時,懷里的青銅魚符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現出江邊祭壇的場景,原來上周撿到的魚骨根本不是什么古物,而是從她眼眶挖出的眼球化石。
“還不明白嗎?“燃燒的魚符映出她獰笑的面容,“所謂天譴,不過是場延續千年的活人祭。“
龍舟底部突然射出光柱,我看見海底沉睡著七條青銅棺槨。每具棺材都伸出布滿鱗片的機械臂,那些手臂正將灰袍尸骸拼接成新的軀體。當機械臂轉向我的瞬間,樹冠里飛出萬千燃燒的魚苗,它們在空中組成八個血字:逆鱗未死,龍魂不滅。
我趁機撞破水晶棺,班主任腐爛的軀體里涌出黑色瀝青。在瀝青凝固前抓住她手腕,那些纏繞的銀絲突然調轉方向,將水晶棺里的星宿圖拽出。當星圖覆蓋在青銅魚符殘片上時,整片森林響起洪荒巨獸的悲鳴。
暴雨突然停歇,我跪坐在龍舟甲板上。懷里的星圖正在滲血,那些血珠墜落在船板,化作發光的錦鯉游向深海。當最后滴血珠消失時,班主任的指甲重新縮回,她空洞的眼眶里爬出條銀魚,魚尾掃過之處浮現出八個篆字:雷澤重啟,待君重鑄。
此刻我才驚覺,右手腕的閃電印記已蔓延至肘部,皮膚下浮現出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圖。而那條銀魚正鉆進水晶棺殘骸,在棺底拼出個血淋淋的“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