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正午，烈日將青石板路烤得發燙，蟬鳴聲此起彼伏。沈知微正握著學徒小桃的手腕，指尖點著藥柜里深褐色的當歸講解：“當歸入藥需看紋路，橫紋緊密者藥效最佳......”

“讓開！裴將軍駕到——”

銅鑼聲驟然刺破暑氣，醫館外突然響起整齊的腳步聲。沈知微手一抖，當歸險些掉在地上。她皺眉掀開竹簾，就見裴灼身著絳紅錦袍，腰間虎符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正懶洋洋地斜倚在玄鐵戰馬上。他身后數十名甲士手持長槍，將整條巷子圍得水泄不通。

“沈大夫，本將軍來取藥了。”裴灼單手撐著下巴，目光掃過藥柜上的藥材，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圍觀百姓擠在巷口議論紛紛。賣糖葫蘆的老漢踮著腳：“這不是鎮國將軍嗎？怎么屈尊來這種小醫館？”穿粗布短打的婦人扯著丈夫衣角：“聽說裴將軍脾氣暴得很，莫不是醫館得罪他了？”

沈知微攥緊袖口，強壓下不滿：“裴將軍帶這么多人，是打算把寒玉齋踏平？”

“哪能呢？”裴灼翻身下馬，動作帶起一陣勁風，玄鐵戰靴重重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本將軍特意來兌現承諾——順便...請沈大夫去將軍府坐診。”他話音未落，身后副將立刻展開一卷明黃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寒玉齋醫女沈知微醫術精湛，特封為將軍府專屬醫官，即日起入宮診治淑妃娘娘鳳體......”

沈知微瞳孔驟縮。她一介草民，從未在太醫院掛名，皇帝怎會突然下旨？余光瞥見裴灼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裴將軍好手段，用圣旨逼我就范？”

“沈大夫誤會了。”裴灼故意湊近，身上冷冽的雪松氣息混著淡淡藥香撲面而來，“淑妃娘娘確實染上時疫，太醫院那群庸醫束手無策。本將軍思來想去，唯有沈大夫能妙手回春。”他壓低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況且...本將軍的傷口還疼著呢，沒有沈大夫親自換藥，怕是要發炎潰爛。”

小桃嚇得臉色發白，扯著沈知微的衣角：“小姐，這...這可怎么辦？”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從藥柜里取出銀針和藥箱：“既如此，勞煩裴將軍帶路。”她踏出醫館時，聽見裴灼得意地對副將說：“看到沒？本將軍就說沈大夫心善。”

將軍府內，沉香裊裊。沈知微剛踏入淑妃寢宮，就察覺到不對勁——榻上的淑妃身著織金寢衣，面色紅潤，哪里像染病之人？榻邊站著個身著月白錦袍的中年男子，腰間玉佩雕著祥云紋，正是丞相之子周明遠。

“沈醫官終于來了。”周明遠皮笑肉不笑地撫著袖口，“淑妃娘娘這病，可拖不得。”

沈知微屈膝施了一禮，正要上前診脈，裴灼突然大步擋在她身前，玄鐵甲胄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周公子急什么？沈大夫診病向來細致。”他轉頭對沈知微使了個眼色，挑眉道：“仔細些，若是治不好，本將軍唯你是問。”

沈知微會意，指尖搭上淑妃腕脈。三指剛觸到皮膚，她心中便了然。起身福了福身：“回稟大人，娘娘并無大礙，不過是憂思過度，開幾劑安神湯即可。”

“不可能！”周明遠突然暴怒，袖袍掃過桌案，青瓷茶盞“啪”地摔在地上，“前日太醫院還說娘娘是中了邪祟！”

裴灼猛地抽出佩劍，劍尖直指周明遠咽喉，寒光閃爍：“周公子這是質疑沈大夫，還是質疑圣旨？”他冷笑一聲，眼中殺意畢現，“淑妃娘娘鳳體安康，乃是社稷之福。若有人故意造謠生事......”

“將軍息怒！”淑妃適時撐起身子，聲音柔弱，“沈醫官醫術高超，本宮信得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明遠，“周公子也是關心則亂。”

出了寢宮，裴灼收起佩劍，對沈知微豎起大拇指：“好樣的！那周明遠想借淑妃生病扳倒本將軍，多虧沈大夫識破詭計。”

沈知微冷笑：“所以裴將軍故意用圣旨逼我入宮，就是為了當你的擋箭牌？”

“冤枉啊！”裴灼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紗傳來，“本將軍是真的傷口疼......”他可憐巴巴地扯開衣領，露出纏著繃帶的肩膀，紗布邊緣滲出暗紅血跡，“你看都發炎了，沈大夫忍心不管？”

沈知微別開臉，耳尖泛紅：“松開。”她從藥箱里取出金瘡藥，丟進他懷里，“自己涂。”

“我手疼，涂不了。”裴灼厚著臉皮又湊過來，幾乎要貼上她的肩膀，“沈大夫好人做到底？”

就在兩人僵持時，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侍衛神色慌張地跑來：“將軍！城東糧倉失火，火勢失控了！”

裴灼臉色驟變，轉身要走，又突然回頭，眼神亮晶晶的：“沈大夫等我！今晚...本將軍要請你吃酒！”說罷，他翻身上馬，帶領甲士疾馳而去。

沈知微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攥緊了手中的藥瓶。小桃湊過來：“小姐，這裴將軍看著不像壞人。”

“但愿吧。”沈知微望向天空，陰云密布，似有暴雨將至，“不過卷入朝堂紛爭...看來寒玉齋要變天了。”

夜幕降臨時，沈知微正在燈下整理賬本。突然，屋頂傳來瓦片輕響。她警覺地摸出袖中銀針，就見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月光透過窗欞，照見裴灼一身黑衣，臉上還沾著煙灰，懷里卻牢牢抱著個油紙包。

“沈大夫！”裴灼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說好的請你吃酒，桂花釀和醉蟹，特意從望月樓打包來的！”

沈知微又好氣又好笑：“裴將軍這是私闖民宅？”

“噓——”裴灼將油紙包放在桌上，神秘兮兮地湊近，身上還帶著煙火氣，“糧倉失火是有人故意縱火，現場殘留的灰燼里有股怪味，像極了西域的‘焚天粉’。”他壓低聲音，“本將軍懷疑和周明遠有關，沈大夫精通藥理，能否幫忙查查？”他頓了頓，罕見地露出局促神色，“算我求你？”

沈知微看著他眼下的烏青，還有被火星燎焦的袖口，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下不為例。”

裴灼頓時笑開了花，像只搖尾巴的大狗：“沈大夫最好了！等案子了結，本將軍天天給你送白梅！”他迫不及待地打開油紙包，醉蟹的香氣彌漫開來，“快嘗嘗，涼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雷聲轟鳴，暴雨傾盆而下。沈知微望著狼吞虎咽吃著醉蟹的裴灼，聽他絮絮叨叨說著查案細節，突然覺得，或許有這么一個人在身邊，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