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士兵們忍不住交頭接耳：“相爺當真要將十萬大軍交給……“

“可這娃娃才七歲啊！“一位絡腮胡老將瞪圓了眼睛，鐵甲隨著他激動的動作嘩嘩作響，“如何擔得起這等重任？“

“大人！“副將急步上前，抱拳的手都在微微發抖，“這……這恐怕……“

林佑知抬手制止，目光如淬火的鐵：“陛下雖年幼，卻是天授帝星。“

他環視眾將士，聲音陡然提高，“幽州城這些年海晏河清，國富民強，你們可知是誰的功勞？“

隊伍中頓時響起窸窣的議論聲。有人想起幽州新建的學堂，有人憶起減免的賦稅，更多人記起那些惠及軍屬的政令。漸漸地，質疑聲化作了驚嘆。

“末將愿效忠陛下！“副將突然單膝跪地，甲胄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吾等愿效忠陛下！“三軍齊呼，聲震云霄。

落九天將沉甸甸的虎符懸于腰間，抬眼環視黑壓壓的軍陣。明明是個稚子，那目光卻讓久經沙場的老兵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眾將士。“清亮的童音穿透校場，“三日后，隨朕移駕幽州。“

風掠過戰旗，獵獵聲中，十萬鐵甲折射出耀目的寒光。

落九天離開東夷那日，皇城內外白幡未撤。

落十七獨自站在城樓上，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駕，手中攥著一封未曾拆開的信。

那是九天臨行前交給他的，說是玖月留給他的最后囑托。

他指尖微顫，緩緩展開信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仿佛那人還在眼前輕笑：“落十七，你若敢隨我而去，本公主便在黃泉路上也不理你。“

落十七胸口一窒，幾乎站立不穩。

信上繼續寫道：“九天年幼，雖有帝星之命，卻仍需你在暗處相護。本公主要你活著，看著他君臨天下，看著他開創盛世…這是九天欠你這個阿爹的。“

最后一行墨跡略顯凌亂，似是匆忙寫就：“還有，本公主不在了，你那個小冊子要多畫畫其他女子。“

落十七低笑出聲，可笑著笑著，眼淚便砸在了信紙上，呢喃：“屬下才不要畫其他女子。”

他抬頭望向遠處，落九天的車駕已化作天邊一點黑影。

當夜，落十七將東夷托付給落夢，雖說東夷是落九天稱帝，但鞭長莫及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而幽州新帝的儀仗隊中，卻多了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黑衣侍衛。

幽州新帝登基那日，林佑知獨自站在天龍寺木棉樹下。落花鮮紅，與他手中的舊衣衫格格不入。

那是公主在竹屋為他縫補過的衣衫，如今已經褪了色。

“施主還放不下么？“方丈手持念珠，站在廊下問道。

林佑知苦笑一聲，將衣衫卷入手臂中：“大師，當年你說本相會有情劫……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三日后，天龍寺多了個剃發修行的居士。

他住在最僻靜的禪院，每日晨起灑掃庭院，午后抄寫經卷。

李晉之派來的使者幾度求見，都被小沙彌攔在門外：“林居士說，紅塵已與他無關了。“

這可把李晉之給急著，這中原五國，全部給他外甥占了，哪一天是不是連他這個舅舅的南胥也要拱手相讓。

只有方丈知道，每逢月圓之夜，這位居士都會跪在佛像像前，一筆一劃在功德簿上寫同一個名字。

月復一月，宣紙疊了厚厚一摞，墨跡卻從未干透——那是墨水反復暈開的“鳳陽“二字。

方丈嘆了口氣：“紅塵未了，與佛無緣。”

晨鐘剛歇，林佑知便挎著竹籃出了山門。他雖剃度，那俊美容貌卻也遮掩不了，眉目如墨，鼻梁高挺，即便一身灰布僧衣，也掩不住通身氣度不凡。

“這位師父——“城東綢緞莊的老板娘遠遠瞧見，忙提著裙擺追出來，“今日新蒸的素包子，您帶幾個回去？“

林佑知合十行禮，眼睫低垂：“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他聲音低沉，語調卻溫潤，聽得那婦人耳根發熱，又往籃里塞了兩塊桂花糕。

待他走遠，幾個繡娘還倚在門邊張望：“天龍寺何時來了這般俊俏的師父？“

化緣本非易事，可林佑知總能滿載而歸。

有時是西街老嫗硬塞的一罐蜂蜜，有時是酒坊掌柜偷偷添的半袋新米。

最離奇的是他竹籃里竟多了條繡著并蒂蓮的絹帕，凝視那一方絹帕，林佑知回憶起在養心殿那段日子，公主也是偷偷往他奏折里塞絹帕。

“這佛緣善淺。“方丈捻著佛珠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宣武門外的老柳樹下，支著個簡陋的酒攤。

穿墨綠粗布衫的年輕人斜靠在條凳上，一條腿曲起踩著凳沿，另一條腿晃晃悠悠地懸著，手里拎著半壺燒刀子。

粗布衣襟下隱約露出截白玉似的脖頸，偏生被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架勢襯得愈發扎眼。

“小玖爺！“幾個乞丐圍過來訴苦，“最近城里來了個化緣的和尚，生得跟畫里菩薩似的，咱們兄弟的飯碗都快被他端了！“

“啪“的一聲，小玖爺把酒壺往桌上一撂，懸著的那條腿突然踹向說話乞丐的膝蓋：“放你娘的屁！“

他笑罵著，粗布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骨白得晃眼，“江湖混飯各憑本事，自己沒出息，倒怪人家和尚長得俊？“

乞丐們哄笑著躲開。

“都滾去討飯吧！“

她笑罵著甩出幾枚銅錢，叮叮當當滾落在地上，“順道替爺把各處的風聲都摸清楚了——“

手指一勾，又變戲法似的拈出塊碎銀子，“回來有賞。“

乞丐們眼睛一亮，手忙腳亂地撲向地上的銅錢。

為首的瘦高個兒麻利地抓起兩枚，在破衣上蹭了蹭，咧嘴露出一口黃牙：“小玖爺闊氣！“

旁邊缺了門牙的老乞丐突然插嘴：“昨兒還念叨，說那和尚長得比畫上的菩薩還俊！“

他搓著剛撿到的銅錢，突然神秘兮兮地湊近，“小玖爺，您說這和尚該不會是哪個大戶人家...“

“閉嘴吧老李頭！“瘦高個兒一巴掌拍在老乞丐背上，“小玖爺讓打聽的是民情，誰讓你扯這些沒影的閑話！“

他轉頭又堆起笑臉，“爺放心，西市糧價、百姓征糧、還有貪官惡霸，保準給您打聽得明明白白！“

小玖爺仰頭灌了口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下巴滑進衣領。

她瞇眼望向城門方向，忽然勾起嘴角：“明兒爺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圣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