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花正盛。
薛府今日有喜,連年在外征戰(zhàn)的大少爺今日歸家。
府中四處都透著喜氣洋洋,眾人忙碌著將紅綢掛起,熱鬧的仿佛過年一般。
“如夢,好孩子,你快些起來吧,你哥哥的車架已過了青云門,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到薛府了,你往日最黏著你哥哥,今日怎么犯了懶?”
聽著門外傳來母親溫潤的聲音,薛如夢才從瀕死的痛苦中回過神來。
望著鏡中自己那張年輕的臉,她幾乎不敢置信。
老天垂憐,她竟一朝重生回來了。
她尚在驚疑不定,門外的薛夫人久久不見她應答,只好推了門進來。
見小女兒呆坐在鏡前,她一疊聲的催促“哎呦我的小祖宗,怎的自己發(fā)呆起來了,采青采蓮呢?怎么不伺候小姐梳洗妝扮?”
薛如夢這才如夢初醒,看著娘親的臉落下淚,三步并作兩步的撲進薛夫人懷中,無限眷戀的喊了句娘。
薛夫人被她這一撲給撲愣了神,將人抱在懷中拍著問“怎么了夢兒?是誰給你委屈受了?三房的又到你面前嚼舌根了?”
薛如夢窩在薛夫人的懷里,貪婪的汲取著娘親身上的溫暖,一言不發(fā)的掉眼淚。
多久沒有這樣被娘親抱過了?
薛如夢記不清楚了,前世自己嫁進裴府沒多久,薛府大房一支被人污蔑貪污通敵,被圣人處死的時候她才將將懷了身孕。
她因嫁人不被牽連,便想為家人收尸,好歹讓他們死后不至于曝尸荒野,但裴府主母以一句避免沖撞絕了薛如夢想去見家親最后一面的心。
她和母親分開不過半年就永遠的天人兩隔。
薛如夢在裴府中聽聞噩耗當場暈厥過去,醒來后還來不及傷心就聽見裴照不耐的讓她已腹中孩子為主,不要與罪臣一家牽連。
可父親一生正直清廉,連同僚的酒席宴請都拒之不去,如何有那么大的膽子敢貪污?更何況父親不過區(qū)區(qū)文官,又如何能拿到圣人的書信通敵???
她當時懷有身孕,采青采蓮都勸說她莫要傷懷,否則老爺夫人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薛如夢只好強忍心痛才勉強生下了寶兒。
只可惜她孕中多思多慮,生產(chǎn)時太過艱難傷了身子,之后竟再無身孕。
直到后來寶兒夭折自己痛不欲生,裴照將他與薛思婉的事捅到了明面,她才堪堪明了。
哪來的什么通敵呢?
是裴照!
是他記恨著父親和族中族老阻攔他想同娶薛家兩位姑娘,拿著她薛家大房一支做筏子而已,不然為何薛思婉的母親仍然可以自由出入裴府!!
薛如夢從未有如此清醒的時刻,從前她因絕望傷懷忽略的那些事,如今只一個呼吸間就明了了。
她心中燃起憤恨的怒火,生恨自己從前瞎了眼睛盲了心智,看不出裴照和薛思婉早就茍合的無恥。
薛夫人并不曉得眼前的女兒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生死的深宅婦人,只當她是受了委屈,見她淚流不止,心疼的抱著薛如夢心肝肉的哄了一會,才讓薛如夢止了眼淚。
看著母親被自己淚濕的衣襟,薛如夢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薛夫人取了手帕為她凈面,支開要來幫忙的采青采蓮,溫和的問她“好孩子,你倒是許久不曾與母親這般親近了,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薛如夢坐在鏡前,看著身后母親滿臉的心疼小聲的說“母親,女兒無事,不過是思念您罷了。”
前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不好,薛夫人離家去為老夫人祈福,若不是薛如帆突然寫信歸家,她怕是還要耽擱幾日回來,是以這個年紀的薛如夢,也有好幾日未見到母親了。
這樣可憐委屈說話的薛如夢,讓薛夫人心疼的幾乎落淚。
薛如夢是薛夫人中年才得的女兒,自小千嬌萬寵的長大,薛如帆常年離家,好在有個女兒承歡膝下,薛夫人日子才不至于無趣。
可女兒長大后越發(fā)端莊,規(guī)矩學的也是一等一的好,倒是許久不曾像今日這樣露出小女兒情態(tài)來了。
薛夫人看著銅鏡中女兒明艷臉上帶著的淚痕,一顆心像被手掌揉搓過似的又疼又酸。
自己離家前明明敲打過三房不許指手女兒的親事,如今女兒這般委屈落淚,必是三房那些賤人在女兒面前說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話。
薛夫人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去了三房院里破口大罵。
她同薛老爺不一樣,自小武將世家出身,性情潑辣強悍,自己在府中時那起子賤皮子不敢來嚼舌一句,這才沒出去幾日便把她的夢兒欺負到這般地步。
簡直欺人太甚!
此刻將要回家的薛如帆已被薛夫人拋之腦后,她一心只想為自己的心肝寶貝出口惡氣,將手上梳子一扔便要出門。
薛如夢一把扯住母親的衣袖“母親,不要去。”
薛夫人立刻便停住了腳步,回身握住女兒的手恨恨的說“夢兒你別攔著娘,娘今日定為你討個公道。”
“母親,哥哥快要回來了,此時去鬧不合規(guī)矩。”
薛如夢輕輕撫著薛夫人的手,溫聲細語的勸她“三嬸沒有過來嚼舌,母親不必如此生氣,女兒如今年歲到了,議親乃是人之常情,您和父親不急著嫁女兒出門,三嬸卻是著急要把思婉和思雨嫁出去,畢竟她一心想為恒哥兒鋪路呢,您如今去鬧不是正中她下懷?”
薛夫人聽了她的話倒是安靜下來。
薛如夢說的是實情,大房的只得了薛如帆和薛如夢,二房不必提,二叔人至中年不曾娶親,只一味求仙問道去了。
而三房卻有四個孩子,除去薛如夢說的恒哥兒,還有個最小的祈哥兒,如今才不過七歲,然而薛如恒卻已大了,且今年剛過了鄉(xiāng)試即將會試了。
“母親,哥哥還未娶親,三嬸早就按捺不住想用思婉思雨為恒哥兒換前程,族老本著長幼有序一直壓著三嬸,您如今去鬧她正好鬧到族老那兒說哥哥不孝……”
“我看那個賤人敢!”薛夫人陡然拔高聲音把薛如夢嚇了一跳,她看著母親因為氣憤漲紅的臉剛要說話就聽薛夫人冷聲道“我如何不知道那賤人安的什么心?我帆兒一去邊關生死未卜,她便是想著三房能當家做主了,哼,她做夢!”
她拍了拍薛如夢的手安撫道“我兒安心,你哥哥為他自己掙了個好前程,三房想要染指你的親事只怕是要等我死了。”
“她如今心里沒有她兩個女兒,只有她的恒哥兒和祈哥兒,一心想著為恒哥兒攀個高枝好來壓我一頭,從前你哥哥不曾歸家她還有力氣蹦跶,你哥哥現(xiàn)下回來了,我看她還敢橫。”
聽著母親鏗鏘有力的聲音,薛如夢一直惶惑難安的心突然安定下來,她依戀的拿臉蹭了蹭薛夫人的手,猶豫了一會還是說“母親,哥哥已有二十,這次回家,母親還是挑好人家早早定下哥哥的親事為好。”
“母親知道,我兒不必憂心。”薛夫人愛憐的摸了摸女兒如瀑的黑發(fā),為女兒收拾好妝面后又絮絮哄了好一會。
直把薛如夢說的又要落淚才止住話頭帶著人出了院子。
一路被母親牽著過了垂花門,看著府里一張張鮮活熟悉的臉,薛如夢才終于曉得這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老天開眼,她終于可以為自己為家人報仇了。
薛如夢尚還稚嫩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只可惜這笑容并未維持多久,她就看見了她前世今生最厭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