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逵站在船首，海風掀起他的衣袍。夕陽的余暉灑在海面上，將九十余艘戰船鍍上一層金紅色的光芒。

那些船只排開浪濤，如同海上群狼般向碼頭聚攏，船身吃水線附近的藤壺和修補痕跡在光線下格外顯眼。

三郎瞇起眼睛細看：“后面那兩艘蓋倫船，是不是紅毛鬼手里搶的？甲板上那個大補丁，還是老子親手釘的柚木板！“

阿爾瓦羅不知何時也湊到船舷邊，濕漉漉的頭發還在往下滴著咸菜水。當他看清那兩艘蓋倫船的輪廓時，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縮——那是荷蘭遠東艦隊的船只，船尾的圣母雕像雖然被鋸掉了，但船身側舷的葡萄藤紋飾依然清晰可辨。

“怎么？認識？“施瑯不知從哪摸來個蘋果，邊啃邊用胳膊肘捅他。

阿爾瓦羅的喉結滾動了下：“左邊那兩艘是荷蘭人的船。“

“之前在歐羅巴我曾登上過那艘船。”

少年噗嗤笑出聲，蘋果渣噴了葡萄牙人一臉：“那你待會可得好好敘舊！“

隨著船隊漸近，細節越發清晰。鄭鴻逵注意到每艘船的修補方式都獨具特色：福船用鐵皮包裹傷處，受傷的缺口填著南洋硬木，而那兩艘蓋倫船更是中西合璧——西式的船體上釘著大明的銅釘，帆索系統卻保留著歐洲樣式。

“四爺！“一個獨眼老水手在跳板上行禮，“奉大當家令，九十條船全部到齊！其中六十四條福船，二十二條廣船，四條西洋船，水手三千零七十八人，個個都見過血！“

鄭鴻逵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站在船舷邊的水手。他們有的缺了耳朵，有的臉上帶著刀疤，但眼神全都銳利如鷹。有個正在補網的老頭，腰間別著的分明是荷蘭軍官的佩劍；另一個年輕水手擦拭的火銃，槍托上還刻著西班牙文禱詞。

“大哥的底蘊...“鄭鴻逵輕聲感嘆。

海風吹亂了他的鬢發，也帶來了此起彼伏的號角聲——那是各船船長在向旗艦致意。九十種不同的號角聲交織在一起，有的渾厚如雷，有的尖銳似鷹唳，在泉州灣上空回蕩。

“傳令。“鄭鴻逵突然轉身，衣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明日辰時，所有船長來旗艦議事。

翌日辰時，九十余名船長齊聚旗艦甲板。

鄭鴻逵展開海圖，手指重重按在松江府的位置：“等到了松江完成補給，只裝食物和淡水——絲綢瓷器在長崎賣，別在松江賤賣了！“

獨眼老水手突然啐了一口：“四爺，盧太監今早派人來，非要往他船上塞拔步床！“

“讓他塞。“鄭鴻逵冷笑，“等海浪滾起來，他就知道吊床的好。“

盧九德捏著絹帕掩鼻，在船隊間挑揀半晌，最后指著艘修補過的廣船：“就它了！“

小太監小聲提醒：“公公，這船底被荷蘭炮轟過......“

“你懂什么？“盧九德瞪眼，“越破的船越安全！真遇上風浪，鄭家能不先救咱？“說著又往船上塞了張黃花梨拔步床，八個轎夫累得直喘。

鄭鴻逵遠遠望見，轉頭對施瑯道“給盧公公備點話梅檸檬，免得到時候吐得到處都是。”

正午時分，六百水手在碼頭跪成黑壓壓一片。

鄭芝龍親手將媽祖像請上旗艦，神像的珍珠瓔珞在陽光下泛著柔光。阿爾瓦羅學著旁人合十，卻見田川三郎偷偷往香爐里扔了枚日本錢幣——是祈求姐姐平安的“寳永通寶“。

“揚帆——“

隨著鄭芝龍一聲令下，九十面鄭字大帆同時升起，海風鼓蕩如雷。阿爾瓦羅緊抓纜繩，看著泉州港漸漸變成一條細線。

崇禎九年正月，遼東大地銀裝素裹，沈陽城內的宮殿屋檐上掛滿了晶瑩的冰凌，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皇太極站在清寧宮前的臺階上，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又消散。他望著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城郭，手中摩挲著那方不久前才獲得的玉璽——元朝的傳國玉璽。

“大汗，外面天寒，您還是回殿內吧。“身后傳來溫和的勸諫聲。皇太極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范文程。

“范先生，“皇太極沒有轉身，聲音低沉而有力，“你說這玉璽，真是天命所歸的象征嗎？“

范文程上前兩步，站在皇太極側后方，恭敬地回答：“大汗，此璽乃元順帝北逃時帶走，輾轉二百余年，今歸我大金，正是天意。當年漢高祖入關中，得秦璽而王天下；今日大汗得元璽，豈非...“

“夠了。“皇太極抬手制止了范文程繼續說下去，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芒。他轉身走向殿內，厚重的貂皮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跡。“召集諸貝勒、大臣，本汗有要事相商。“

一個時辰后，大政殿內炭火熊熊，卻驅散不了某些人心中的寒意。皇太極端坐在主位上，兩側分別是以代善、阿敏為首的諸貝勒以及范文程、寧完我等漢臣。殿內氣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這次集會非同尋常。

“今日召集諸位，是要商議一事。“皇太極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范先生有本上奏，諸位不妨聽聽。“

范文程起身，向皇太極深施一禮，然后轉向眾人：“諸位貝勒、大臣，自先汗創立大金以來，我國勢日盛。去歲多爾袞貝勒征討蒙古殘部，獲得元朝傳國玉璽，此乃天降祥瑞。臣以為，當此之時，大汗應順應天命，改元稱帝，建立新朝，與明廷分庭抗禮。“

話音剛落，殿內頓時一片嘩然。岳托猛地站起來，臉上橫肉抖動：“荒謬！我大金以八旗立國，八家共治乃是根本。稱帝？那豈不是要學那明朝皇帝獨斷專行？“

代善皺著眉頭，雖然沒有立即反對，但眼中也流露出疑慮之色。作為四大貝勒之首，他向來以穩重著稱，此刻感受到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不由得輕咳一聲：“此事關系重大，需從長計議。“

皇太極目光掃過眾人，將各色反應盡收眼底。他注意到代善雖然沉默不語，但眼中閃爍著不滿的光芒；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則顯得興致勃勃；而濟爾哈朗、薩哈廉等年輕貝勒則面露期待。

“諸位，“皇太極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范先生所奏，本汗已經深思。然稱帝之事非同小可，我大金如今雖強，但南有明朝虎視眈眈，蒙古諸部也未盡歸附。此時改元稱帝，恐非良機。“

范文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恢復平靜。他了解自己的主子，知道皇太極這番話不過是權宜之計。

會議結束后，諸貝勒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