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蘇府。
燭火搖曳，映照出幾張陰沉的面孔。蘇明遠端坐在太師椅上，指節輕輕叩擊著紫檀木桌，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糧商——趙老爺、錢掌柜、孫啟年，還有幾個平日里與鄭家不對付的鹽商和布商。
“諸位，這次糧價崩盤，咱們少說虧了十幾萬兩。”蘇明遠聲音低沉，卻字字如刀，“你們可知道，是誰在背后操盤？”
孫啟年面色鐵青，拳頭攥得咯咯響：“鄭鴻逵！這狗娘養的海寇，先抬價引我們入局，再低價拋售，活活把咱們逼上絕路！”
“不錯。”蘇明遠冷笑，“他鄭家仗著海上的勢力，在揚州橫行霸道，先搶織坊生意，如今又算計糧市，這是要斷咱們的根！”
趙老爺咬牙切齒：“可他有兵符，有海船，咱們拿什么跟他斗？”
“兵符？”蘇明遠嗤笑一聲，“鄭家的兵……他們遠在福建，揚州城里，他鄭鴻逵能調動的，不過幾十個家丁罷了。”
錢掌柜瞇起眼睛：“蘇老爺的意思是？”
蘇明遠緩緩站起身，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攤在桌上——赫然是鄭莊的布局圖，連糧倉、銀庫的位置都標得清清楚楚。
“鄭鴻逵這次賺了多少？至少三十萬兩！再加上他手里的糧食，足夠咱們翻本。”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以為揚州還是他鄭家的地盤？錯了，強龍不壓地頭蛇！”
“可若事情鬧大……”有人仍有顧慮。
“鬧大？”蘇明遠冷笑，“運河上哪天不死幾個人？鄭鴻逵一個外來的海商，死了也是‘流寇所為’，誰會深究？”
屋內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噼啪作響。終于，孫啟年一拍桌子：“干！我出五十個家丁，都是練過刀槍的！”
“我出三十人，帶弓弩。”錢掌柜陰狠道。
趙老爺咬牙：“我出船！”
蘇明遠滿意地點頭，眼中寒光閃爍：“兩日后，咱們的人從運河摸進鄭莊，先燒糧倉，再搶銀庫，最后……”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午后的運河波光粼粼，幾艘烏篷船靜靜停靠在鄭莊碼頭。蘇家的家丁頭子王彪站在船頭，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藏著家伙。他回頭瞥了一眼身后幾十號人，壓低聲音道：“都機靈點，待會兒上岸后，先燒糧倉，再搶銀庫，手腳麻利些。”
“彪哥，鄭家真就幾百個流民守著？”一個瘦猴似的家丁小聲問。
“哼，一群餓得半死的難民，能頂什么用？”王彪冷笑，“蘇老爺說了，干完這票，每人賞十兩銀子！”
眾人眼中閃過貪婪，摩拳擦掌。他們哪里知道，就在一墻之隔的草棚里，一個滿身汗臭的碼頭力工——鄭家的暗樁陳三，正蜷縮在陰影中，耳朵緊貼墻壁，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陳三的呼吸幾乎停滯。他瞇起眼，透過草棚的縫隙，看到那些人腰間露出的刀柄，還有幾個包袱里隱約透出的火油味。
“糟了……”他心頭狂跳，悄悄往后挪動，趁著無人注意，一個翻身滾進旁邊的蘆葦叢，隨即貓著腰，沿著河岸狂奔而去。
揚州城綢緞莊
周掌柜正撥弄著算盤，忽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鄭福推門而入，臉色凝重：“周叔，碼頭有異動！”
“什么情況？”周掌柜皺眉。
“咱們的人來報，蘇家、趙家、錢家湊了近百號人，帶著家伙上了船，看樣子是要往鄭莊去！”
周掌柜手指一顫，算珠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猛地站起身：“四爺還在莊里！”
鄭福咬牙：“我已經派人快馬去報信了，但是鄭莊這時沒有人手，怕是...”
鄭莊正堂內，燭火將算盤珠子映得發亮。林財的手指在檀木算盤上飛舞，發出清脆的聲響。
“四爺，除去給劉澤清的分潤和各地采購的本錢，凈利三十萬兩！“林財抬頭，眼中閃著興奮的光，“還有三萬石糧食屯在咱們的倉里。“
鄭鴻逵斜倚在太師椅上，嘴角含笑：“好，好！這些糧食就是咱們的根基。“他端起青瓷茶盞抿了一口，“林先生，你說這些銀子該怎么用？“
林財撫著山羊須：“按四爺先前的計劃，五萬兩擴建碼頭，三萬兩購置新船，兩萬兩...“
“等等。“鄭鴻逵突然坐直身子，“先撥一萬兩給張順他們。“
林財眉頭一皺：“四爺，那些流寇出身的人...“
“林先生，“鄭鴻逵打斷他，“你見過海盜種地嗎？“他站起身，大步走向門外，“走，去看看咱們的'前流寇'們干得如何。“
鄭莊西側的工棚前，張順和李明陽正指揮著一群漢子搬運木材。見鄭鴻逵走來，兩人連忙行禮。
“鄭爺！“張順黝黑的臉上滿是汗水，卻掩不住眼中的感激。
鄭鴻逵拍拍他的肩：“怎么樣，比當流寇強吧？“
李明陽搓著手：“鄭爺大恩，給咱們活路，還分田地...“
“少來這套。“鄭鴻逵笑著從袖中掏出兩錠銀子，“拿著，這是你們提供消息的賞錢。“
張順接過銀子，手有些發抖：“鄭爺，咱們以前...“
“我以前也是海盜。“鄭鴻逵目光掃過周圍豎起耳朵的工人們，“在海上，刀口舔血；上了岸，誰不想過安穩日子？“他提高聲音，“只要好好干，鄭莊就是你們的家！“
工棚里爆發出一陣歡呼。鄭鴻逵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林財低聲道：“看見沒？這些漢子用好了，比銀子還值錢。“
離開工棚，鄭鴻逵帶著林財走向新開墾的田地。夕陽下，百畝良田泛著金色的光芒，農夫們正彎腰插秧。
“四爺，這邊三百畝已經種上稻子，東邊還有兩百畝準備種棉花。“林財指著遠處，“按您的吩咐，靠近河岸的都挖了溝渠。“
鄭鴻逵深吸一口氣，泥土的芬芳讓他心情舒暢。他望向更遠處正在擴建的碼頭，二十幾個工匠正在搭建新的貨倉。
“林先生，你說咱們把碼頭再往外擴三十丈怎么樣？“鄭鴻逵比劃著，“這樣大船可以直接靠岸。“
林財剛要回答，鄭鴻逵突然皺眉，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
“四爺？“
“沒事。“鄭鴻逵搖搖頭，卻仍望著遠處的運河，“就是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林財笑道：“四爺是太累了。這幾日算計糧價，勞心費神...“
“不對。“鄭鴻逵瞇起眼，“蘇明遠那老狐貍，見我借力打力得了便宜，會這么安靜？“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個滿身泥污的漢子跌跌撞撞跑來，身后跟著兩個鄭府家丁。
“四爺！不好了！“那漢子撲倒在鄭鴻逵面前，正是碼頭力工陳三。
鄭鴻逵心頭一緊，彎腰扶起他：“慢慢說。“
陳三喘著粗氣：“蘇...蘇家聯合趙家、錢家，湊了百來號人，帶著刀槍火油...今晚子時要來燒莊！“
林財臉色刷白：“這...這可如何是好？莊里就幾十個護院...“
鄭鴻逵眼中寒光一閃，卻出奇地冷靜：“陳三，你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陳三急道，“小的親耳聽他們說要先燒糧倉，再搶銀庫...最后...“他吞吞吐吐不敢說下去。
“最后殺我，是吧？“鄭鴻逵冷笑一聲，轉身對家丁道，“立刻去揚州城找鄭福，讓他聯系林虎的船隊！“
家丁剛要跑，鄭鴻逵又叫住他：“逆流行船太慢，去馬廄牽最快的馬，沿運河往北，林虎的船隊應該到了高郵一帶。“
家丁領命飛奔而去。鄭鴻逵又對林財道：“林先生，你去把賬冊和銀票藏好，然后組織婦孺躲進地窖。“
“那四爺您...“
“我？從來只有我搶別人哪有被搶的？“鄭鴻逵望向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又看了眼地里的青苗“我要好好'招待'這些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