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

陰雨連綿的天氣濕潤涼爽。

牛車晃晃悠悠，鄉間的小道泥濘難行。

祁豐年望著窗外，桃山外面的世界并無特別之處，一樣的草木茂盛，一樣的樹林幽深。

出發前，李書生一個勁兒的給他灌輸外面的世界多么可怕，外面的世界多么兇險。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累累白骨祁豐年沒瞧見，攔路劫道的小妖怪見了不少。

“...臨行前我逼問大狼，據他交代，他和二狼逃出白牙山不止打碎了一只白玉杯。

那個夯貨擔心白牙大王殺他，索性一條路走到黑，逃走時順手拿走了白牙大王的一盒靈丹。

我問他是什么靈丹，大狼支支吾吾答不上，追問之下方才告訴我，他和二狼囫圇吞棗，分著吃了。”

聽到這里，墨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大狼二狼全家都被他們害死了？”

蛇娘取出一張通緝令，上面是水墨風格的畫像，無需細看長相，那充滿智慧的大圓眼睛，打眼一瞧便知是華寶村口的那兩個夯貨。

她掌管桃山半年多，還從未見過如此蠢笨的小妖。

不過笨歸笨，對大王卻是一件好事。

“妖集里到處都是他們的通緝令，大狼說，他們盜走的那盒靈丹來歷神秘，是白牙大王準備進獻給白骨城主的寶貝。

現在靈丹沒了，還惹得白骨城主不高興。

別說在甌水藍氏發起的大劫里保他一命，沒殺他，已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

若非大狼二狼以前在嘯月洞當差，縱使蛇娘有先天神通，也絕對打探不到白牙狼與白骨大熊之間有這一層關系。

那天，蛇娘隨手搭救了兩個夯貨，卻沒想到因一念善心，掌握到一條極為關鍵的消息。

也因那兩個夯貨的靈機一動，成全了大王奪取金玄樹的計劃。

如果沒有大狼二狼，一旦他們動手搶奪，必定會給桃山招來滅頂之災。

白骨妖城是河東域排在前列的妖族大城，群妖盤踞，妖王眾多，這件事蛇娘想來都覺得后怕。

還好大王沉得住氣，不急于一時，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白牙山打探清楚。

這時，在外拉車的小牛妖青角憨憨道，“二位大王，姑奶奶，我瞧遠處有一些難民，像是從別的村子里逃出來的。”

出發時墨鱗提議由他帶上祁豐年和蛇娘，無需三個時辰就能趕到彭城。

但祁豐年想看看沿途的風景。

三百里路程，加上野外道路崎嶇難行，六月初五的集會，一般馬車趕不過去。

所以蛇娘在桃山找來一只靈感境的小妖負責拉車。

待牛車向前行駛百米，進入樹林，祁豐年叫車停下推門而出。

蛇娘取出一把油紙傘追上去，“大王，外面還在下雨呢。”

小牛妖說的沒錯，樹林里的確有逃過來的難民，但這些人早已成了吃剩下的黝黑干尸。

婦孺老幼加起來二十多人。

行囊、獨輪車、鍋碗瓢盆散落一地。

綁在樹上掏心挖肺，掛在杈下剝皮拆骨，黑黃的骨頭堆在一起壘成小山，沒吃完的大腿爛在地里。

樹梢落水，水洼映天，泛起漣漪。

陰雨天的空氣依舊濕潤涼爽，卻在樹林間多出一絲寒意。

祁豐年道，“羊肉真就這么好吃嗎？”

蛇娘眼神擔憂，撐著油紙傘靜靜站在他的身邊。

“大王...”

祁豐年轉身上車，“走吧，前面的路還長。”

李書生常說這是個人不如畜，命似草芥的亂世，祁豐年今天見識到了。

前行約莫三十里。

牛車駛出連綿不斷的山區，就連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早早在此等候的劫道小妖。

“大哥，來了輛牛車，動手嗎？”

“找兩個弟兄去探探虛實，不要著急動手。”

“得令。”

陰雨天拉車不是一個輕松的活計，小牛妖青角卻使出十二分的力氣，牛鼻子噴出兩條白霧，吭哧吭哧，一路上任勞任怨。

究其原因。

他太想進步了。

桃山的大妖怪數量眾多，他這樣的靈感境小妖一抓一大把，可別小看這拉車的苦差事，桃山多少小妖，想拉都沒這門路，沒這個機會。

姑奶奶。

墨鱗大王。

還有祁大王。

牛車里的三位，換做往常，他這樣的小妖怪連見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只要討得姑奶奶開心，在祁大王跟前幫他美言幾句，隨便在桃山安排一個差事，那都是其他小妖做夢也得不到的金飯碗。

想到這里，青角拉車頓時更賣力了。

這時，一高一矮，兩只小妖從半人高的荒草里跳出來攔在路上。

“速速停車！報上姓名，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桃山地界，他青角是不入流的靈感境小妖怪，是給二位大王和姑奶奶拉車的老牛。

但出了桃山，兩條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小狼妖，也敢攔他的路？

青角本體是一尊身長丈八，肩高丈二的青角水牛，輕輕一踏，這兩條小妖就得骨斷筋折，變成一灘爛肉。

姑奶奶跟前，他是收了脾氣，縮了體型的拉車老牛。

但遇上攔路搶劫的小妖，他的牛脾氣可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哪里來的潑皮無賴？也敢擋你爺爺的路，小心惹惱了我，將你們二人一起嚼碎了吃進肚里！滾——！”

妖怪與人仙一樣，皆是修仙者。

彭越說桃山是個吃人的妖窟，便是因為桃山里的妖怪，數量多的驚人。

但若放在世間的妖族之中，能夠修行，并且成功破境神感的妖怪并不多。

青角稍稍展露修為，兩條小狼妖頓時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牛爺爺饒命！牛爺爺饒命啊——！我們也是奉命辦事！哪敢攔爺爺的車呀！”

攔路搶劫的小妖，祁豐年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瞥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衣衫破爛，餓到皮包骨頭兩眼發昏的小妖，心中不免好奇。

妖怪都說兩腳羊吃著香甜，蛇娘在白牙山妖集撞見了捕奴隊，他在樹林里撞見吃剩下的森森白骨。

但為何他路上遇到的小妖，皆是面黃肌瘦，食不果腹之徒。

所以。

那些被吃掉的羊，究竟到了誰的肚子里？

...

臨到彭城地界，已是六月初五的上午。

謀劃一路的蛇娘，迫不及待地取出一件她買來數月的華麗道袍，在祁豐年的身上比比劃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