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逸!你不用睡覺的嗎?”
室友看著蹲在角落聚精會神雕著木頭的善逸問了句,他們剛上完13小時的夜班,這會已經疲累得不行了。
說完這句,室友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在五秒鐘內打起了呼嚕睡了過去。
這里的人不在意善逸的怪異,也沒精力去在意了,無聊又煩躁的工作和生活將他們的心神消耗得干干凈凈,只有每個月工資條上的那個數字能夠讓他們振奮一小會兒。
“刺啦——刺啦——”
善逸將一塊木頭削成惡鬼的形狀,在這里工作的人們很喜歡這個,覺得能夠辟邪,善逸做一個出來,就有人向他討要一個。
角落里削刻木頭的聲音和室友們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又同其他宿舍的呼嚕聲匯聚在一起,將這幢公寓大樓都震得呼嚕嚕作響。
但是這呼嚕聲,在更大的機器轟鳴聲中,仍舊微不足道。
“喂!304組又有人自殺了!”
室友們醒來后,開始討論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善逸依舊在角落里刻著木頭,腳邊是幾只雕刻完成的惡鬼和零碎的木屑。
木頭是工友們送給善逸的,只要他們在路邊看到了合適的各種各樣的木頭,總會將它們帶給善逸。
善逸是個奇怪的人,還喜歡雕木頭……這是這里的人們對善逸的了解。
“估計是加班加得多了吧……有幾個月我連續加班超過100小時……當時也有一種想要死的沖動……”一人表示理解。
“你可別沖動啊!”一人勸解道,“好死不如賴活著!”
“放心吧!能留在這里的!早就麻木了!”
“你還挺樂觀!也是!抵抗力差的人是留不下來的!”
“不過還是有漏網之魚啊!這次工廠要出大血了!”
“你想多了!自殺不算工傷!最多意思意思給個紅包這事就算過去了!”
“……”
善逸聽著室友的聊天,手上的動作不停。
“善逸!你好幾天沒睡覺了吧!再不睡說不定就要死過去了!”
“戛!”善逸驚呼一聲,被室友們合力架著塞進了被窩里,然后壓著棉被不讓他出來。
“嘻嘻……嘻嘻……”被窩里,善逸怪異地笑著,身體一抽一抽的。
“喂!你們說善逸是不是那里有病啊?”
一人悄悄說道,盡量不讓善逸聽到。
“大概吧!之前不就有一個人在加班的時候突然瘋瘋癲癲地開始怪叫嗎?那人現在怎么了?”
“被趕走了,他好像也沒個家人,聽說前段時間有人在扔垃圾的時候看到過他……”
“太可憐了!”
“太可憐了!”
“嘻嘻……嘻嘻……”善逸怪異地笑著,被窩一抽一抽的。
凌晨1點,工廠里的機器不止歇地轟鳴著,在它短短20年的壽命里不知疲倦地運轉,將人們的壽命也一點一點卷進去。
善逸突然身體僵住,腦袋突地左轉100度,再突地右轉200度,然后佝僂起身體,在轟鳴嘈雜的廠房里輕手輕腳、鬼鬼祟祟移了出去。
黑夜里,善逸模糊的身影在灌木叢邊、在垃圾站里、在陰森小巷內一驚一乍地扭曲著,如同陰暗中的鬼魅舞蹈。
忽然灌木另一頭有尖銳刺耳的聲音低低傳來,在冰涼的夜色中格外瘆人。
“哎咿呦——
閻王姥爺收錯人,
怎不讓你活個好百年,
教我日日呵罵再詛咒。”
聽到這聲響,善逸突地停住身形,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定著,像是蟑螂一樣分辨著聲音的來處。
“那年你欺我三成錢喲,
又騙我勞心勞力累成鬼,
今日糞坑掉白骨,
看誰活著笑到……”
這聲音聽起來是個男聲,但卻尖細得同女人尖叫一樣,被呼嘯的風刮拉著,格外得詭異陰森。
“……
黑白無常勾得快,
定是你罪孽太深重,
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來世變豬變雞再輪回,
……”
善逸像禽類走路那般一頓一掙扎地擠進灌木,興奮渾濁的眼睛張望來張望去。
角落里,一盞忽明忽暗的路燈在風里搖晃著,隱隱約約照亮下方那個跪在地上瘋癲著怪叫的身影。
“吱吱——”善逸發出老鼠的聲音,但是并沒有引來對方的注意。
于是,善逸輕手輕腳、大踏步又踮著腳尖地走近。
那跪伏在地上瘋癲叫著不知名曲調的枯瘦男子,一手按住紙一手握著筆在地上潦草書寫著,寫的內容就是他怪叫的內容。
就在善逸靠到他近前的時候,那男子也用尖細的嗓音唱完了莫名曲子,然后突地屏息凝神在紙的最末尾一筆一劃的添上一個名字。
在他寫完最后一個字的最后一捺的時候,周圍忽然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這種黑暗如同油垢一樣粘膩惡心,濃烈的惡臭就像是掉進了糞坑一樣。
黑暗中一個畫面出現,場景是廁所內,一個穿著休閑T恤衫的男子正蹲在便池上瞧著手機。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從便池的通道口出現,那男子以四腳朝天的姿勢“唰”地被吸進了便池中,滿地糞便的廁所里只有一聲慘叫來回震蕩。
廁所中那男子消失后到了一個滲人的空間,那里掛著大大小小無數的舌頭,有的血淋淋還滴著血滴,有的已經干癟發黑。
舌林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新來的?是長犯還是臨犯?”
又有一個聲音出現。
“唉!最近工作量大了好多啊!哎!找到了!是臨時犯!體驗一遍十八層地獄后才可以去輪回!”
“真倒霉!又是一個臨時犯!還要十八地獄都來一遍!麻煩死了!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吧!我今天還沒吃過飯呢!”
舌林中出現兩個鬼差,模樣竟與善逸雕刻的那些木雕有些相像。
“你、你們是什么人!?”
那男子驚恐驚呼驚叫,但是鬼差并沒有理他。
一個鬼差按住他的身體,掰開他的嘴巴,另一個鬼差則舉起鐵鉗伸進其中,攪鼓著想夾住舌頭。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男子的聲音含糊,“這、這里是哪里?!”
“你、你們不能傷害我!!!不然我就去告你們!!!”
“哪那么多話?”抓著鐵鉗的鬼差給了他一巴掌,舌頭動來動去做什么,搞得它都鉗不住舌頭了。
趁著那男子愣住的時候,鬼差猛地一扯,一條鮮紅淋漓的舌頭就被掛在了一旁的鐵架子上。
男子口中的慘叫還沒來得及發出,就又一巴掌被鬼差扇了回去。
趁著那男子被黑乎乎的大掌扇得腦袋蒙蒙的時候,那鬼差手中的鐵鉗又變成了巨大的剪刀。
“咔嚓”一聲,五根手指被齊齊剪斷,又“咔嚓”一聲,另外五根手指也落到了地上。
“喂!你這樣偷工減料可不行!按條律應該一根一根剪的!”死死壓著激烈掙扎的那個鬼差不滿道。
“那下次你來剪!”另一個鬼差可不受這氣,立即回懟了過去。
那男子痛得大哭流涕,但每一次想要發聲就立刻被鬼差一巴掌扇回去。
這時候空間變了,變成了一片鐵樹林,樹林上倒掛著一個個人,而鬼差手中的剪刀也變成了利刃。
“刺啦”,尖刃穿透那男子前胸,接著又是一根鐵木捅了進去。
“哎!按照規定是要從后背捅進去的!而且是要吊到鐵木上才行!”
“現在哪有這閑功夫!也不知道人間是怎么回事!突然來了這么多工作量!肯定是什么邪祟又復蘇了!”
接著場景再變,四周出現了一個個無比巨大的大蒸籠。
“等等!你是不是跳過了照孽鏡!”
“去去去!有什么好照的!最近出現的這些鬼又沒多少罪可以照出來!平白浪費功夫!”
“那沒罪怎么還來十八地獄!”
“肯定是什么邪祟復蘇了唄!上一次是四百年前了吧!也是這種情況!”
“那我們豈不是在冤枉好人?這怎么可以?”那鬼差說著就要將手中的男子松開。
“你干什么!”另一個鬼差一巴掌招呼了過去,“人到了十八地獄就要受罰!這是規矩!管他什么好人壞人!來了地獄都得吃一壺再走!”
“這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這是為了維護十八地獄的威嚴!要是叫人好端端進十八地獄又好端端地出去!那地獄還有什么威名!”
“可是……”
“這是閻羅王姥爺的旨意,你要是不滿可以去提,但是別牽連上我!”
那鬼差不做聲了,再次牢牢壓制住那男子,閻羅王姥爺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要是今后被穿小鞋就麻煩了。
反正……受刑的又不是它,就苦一苦這些人吧,而且,自己沒日沒夜地工作也很辛苦了,沒必要再惹麻煩……
等到什么時候邪祟被鎮壓了,他們也就能解脫了……
那男子被扔進了蒸籠,才過一秒鐘就熟透了,這火力大得很。
等重塑肉身后,周圍的蒸籠也消失了,而后出現了一根根燒紅的銅柱。
“求求你們了!我是無辜的!”那男子重塑了肉身,又變得精神了起來,哭叫道。
鬼差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把他的哭聲打斷,“這是規矩!”
結束炮烙之刑,場景又變成了一座刀山。
鬼差見男子慘得一點爬山的力氣都沒有了,于是好心地把他帶上了山頂,然后把他推了下去。
接著是冰山、油鍋、踩踏、石壓、舂殺、血池、牢獄、凌遲、火燒、碾碎……
“呼!”鬼差吐了一口氣,“終于到最后一層地獄了!可累死我了!”
那男子已經呆滯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盡管重塑過后的身體完好無損,但他的心已經死了。
“最后一個,速戰速決!”
鬼差手中石磨變成了鋸子,從男子的襠部開始鋸,一直鋸到頭部,將他分成了兩半。
“大功告成!”
“好走不送!”
鬼差們的辛苦工作結束了,但是那男子的痛苦并沒有,在之后的一世世的輪回中,他變成了豬,又變成了雞,之后又變成了豬,雞,豬,雞,豬……
畫面中的時間經歷了無限長,但是在現實中只過了一瞬。
善逸大瞪著眼,無比激動地看完了全部,身體戰栗著流下一地混雜著汗水的體液。
“戛——”
善逸大張著嘴巴想要說話但說不出,只發出半個“嘰”的音。
原先那個怪叫的枯瘦男子沒有理會善逸,一瘸一拐地手舞足蹈著,往灌木叢里鉆去,原地只剩下那張寫著詞條和人名的白紙。
善逸突地僵住,腦袋左右旋轉90度,鬼鬼祟祟、神經兮兮、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將地上的白紙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