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穿著布面甲、連頭盔都沒戴的斥候們從西北方的山林中悄悄靠近了食人魔營地。

一共五十人的隊伍，安遠韜把騎兵營現在尚存的三十多夜不收全派了進來，并盡心挑選些營里腦子活泛、心思機靈的騎兵，補齊了這只隊伍。

在騎馬抵近食人魔營地差不多兩里距離的位置上，斥候們紛紛下馬，留下數人照看馬匹后路，其余人按照事前安排，兩伍一組，行軍時一前一后以為策應。一共五組，每組以夜不收老兵為隊伍骨干，各顯神通，就像一張稀疏的大網一樣，向食人魔營地邊緣滲透籠罩過去。

數只泛著冷光的箭矢從草叢、灌木，乃至樹上齊齊發出，幾乎同時找上了目標，又一只孬不拉地精小隊無聲無息中消失在了樹林里。然而樹林里一時間毫無動靜，直到樹上傳來一聲古怪的鳥鳴聲，“灌木”與“樹枝”才活動了起來。

一個夜不收老兵發髻上插滿了樹枝枯葉，從樹上三兩下爬了下來，動作嫻熟地在孬不拉地精之間翻翻撿撿。

“張爺，不對啊，小將軍讓咱鬧大動靜，好把營地里的機動兵力都吸引走，咱們把哨都摸了是幾個意思啊？”

一個年輕斥候從地精身上拔出了自己的箭，一邊擦一邊走到了老兵身邊。他看著也就幾十米開外的敵營，身材魁梧的食人魔圍坐在篝火邊，難聽的歌聲遠遠傳來，使斥候們聽得清清楚楚。

夜不收老兵翻了一會兒，從其中一只孬不拉地精身上翻出了枚尺來長的號角，滿意地點點頭。他回頭瞟了眼過來問話的年輕斥候，一臉不屑的樣子。

“來之前小將軍做戰前簡報，你小子滿腦子都是吃肉，一個字沒聽是不是？”

“哪能呢啊？小將軍說的我一個字都沒漏啊，‘伺機潛入，驟起發難’、‘大聲鼓噪，佯裝大隊來襲’、‘待敵方機動兵力來追立刻撤離’、‘途中放火阻擋追擊，各部份化整為零自行脫戰，全軍以三日為限于南方百里處巨角山谷臺地會合’。張爺，咱把這幫子地精哨兵都拔了，咋佯裝大隊來襲啊？”

年輕斥候急了，把安遠韜臨行前給大伙講的內容挑重點整個背了一遍。無論是出塞巡邊，還是日常訓練，只要時間允許，安遠韜一定會把執行任務的騎兵叫到一起，清楚明白地把戰術目的和意義解釋給騎兵們聽。

這樣的行為不只是在新武城，有可能在整個衛西列省邊軍序列里都是絕無僅有的。

無論是出于保密考慮，還是有類似“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想法，領兵的將軍試圖保持神秘以維持自身的威嚴，大大小小的軍頭們有無數個理由不需要把戰斗的意義交代給士兵們。

但安遠韜不這么認為，他對自己這只騎兵營有更高的期望。

即使安遠韜很清楚重塑心目中那支軍隊純屬癡人說夢，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堅定的意志和明確的目標對于一支軍隊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見識過真正的強軍是什么樣子的，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安遠韜完全無法忍受自己帶出來的士兵是一群麻木不仁只為軍餉而戰的烏合之眾。

嚴刑重賞、恩威并施的將領就已經足以被士卒愛戴，真心效命，但當安遠韜在此基礎上還像對待自家子侄一樣勸學兵法、親身施教，騎兵們回報給安遠韜小將軍的就遠不只是真心效命那么簡單。

騎兵們全心全意的服從命令為讓安遠韜許多創新提供了基礎：一伍之內，每月進行伍長輪換，讓每個騎兵都有領隊的經驗；定期由訓練科目優秀者進行公開匯報，使優秀的技戰術廣泛推廣；每日飯前先整隊背誦龍帝與先賢教誨，把護境安民、尊皇攘夷的堅定思想鋼印死死打進腦子里。

就連曾經來騎兵營視察的安懷弼安總兵都說，他這個兒子是把每個騎兵都當將校訓了。

年輕的斥候挨蠻夷的刀子都不當一回事，這會子被老兵刺了一句不好好聽小將軍簡報，登時就急了。騎兵營里的兄弟們誰不知道能攤上個這般仁厚還能打勝仗的主將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誰不上進給小將軍了丟人，都不用小將軍動軍法懲治，大伙就能擠兌得他待不下去只能灰溜溜滾蛋。

夜不收老兵耷拉著眼皮瞥了一眼快跳腳的小年輕，倒也沒繼續難為他，刺他一句是給他提個醒好好看好好學。老帶新是騎兵營的優良傳統，小將軍那么大學問都愿意教給大伙，他們一幫多當了兩年兵的老東西有啥可敝帚自珍的？

老兵朝小年輕招了招手，讓他靠著自己蹲下，然后將一支特制的信號箭從箭袋里抽了出來。這只箭顯然是臨行前老兵自己拆了幾只信號箭的火藥包自己拼出來的，粗糙的麻布將一個個藥包均勻地綁在了箭頭上。

“我問你，你既然聽了小將軍的話，這仗要給你指揮，怎么打？”

老兵試了試弓弦，將箭搭上弦，手上掐著那只撿來的號角，做好了最后的準備。但老兵沒急著發動襲擊，他還在等其他人的就位信號。

“怎么打......打巡邏隊唄？看看幾只巡邏隊的巡視路線，伏擊一兩支，讓它們發出信號來，不就被發現了。咱們看著打一打，來的人多就跑，不就完了嗎？”

老兵輕笑一聲，由遠及近，一聲聲古怪的鳥鳴聲次序傳來，他知道時候差不多了。

“小家子氣，那才多大點動靜？小將軍這是要去踹營的，按你這么弄，就能把這一左一右的孬不拉地精、劍齒獸群帶走，那還值當咱們爺們這老些人跑一趟？”

老兵不再等待了，他從灌木之間站起了身，鼓足了勁，把手上的號角吹響了。悠長的號角聲瞬間響徹了整個河谷，營地里的食人魔搖晃著腦袋，朝西北方向看去。

還沒等老兵放下號角，山林里驟然響起了斥候們齊刷刷的喊殺聲，每一個人都在扯著脖子大吼大叫，聲音在山壁間回蕩、反射，仿佛真有千軍萬馬朝著營地沖過來了。

三十余只箭從山林里撲了出來，雖然數量不多，但造成的熱鬧可不小，這些箭每只都瞄著聚會中的食人魔篝火飛去，然后在一群群山間巨人之間砰然炸開。紅的、黃的、綠的，一場盛大的焰火表演在整個食人魔后營中、在食人魔們的臉上展開。

突然被糊了一臉的食人魔們瞬間爆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聲，聲浪之大，立刻就將騎兵們虛張聲勢的喊殺聲蓋了過去。胖憨憨們只看見西北方向的山上突然亮起了火光，射來了箭矢，還有影影幢幢的軍隊在山間跑動，它們憤怒地亂沖亂砸，撞倒了面前的一切帳篷箱子，朝著營地外西北方向沖了過去。

高空中盤旋的瑪瑙鴉人俯瞰著整個營地，能清楚地看到整只營地外圍活動的一只只孬不拉地精隊和劍齒獸群像火燒了屁股，朝著西北方趕去，甚至在營地南側另一端的巡邏隊都開始向西北方向集結。

老兵就跟沒事人一樣，站直身子朝著遠處的營地里清空箭袋，看著一只胳膊上扎滿了箭矢的食人魔朝著他們直沖過來，一路上碗口粗的小樹像不存在一樣被攔腰撞斷，他一把拉起了身邊的年輕斥候，哈哈大笑著掉頭就跑。

身后的兄弟們已經把火點起來了，白天為了堵塞山陽河而砍伐的樹枝枯葉被成捆隨馬運來，現在正堆積在各處，被依次點燃。他們飛快地跑過一叢叢剛剛燃起的火苗，一組又一組斥候與他們匯集在一起，朝著預先準備好的馬匹和退路跑去。

“小將軍說的！動靜越大越好，哈哈哈哈！！！”

老兵翻身上馬，一邊催著馬匹跑起來，逃離瘋了一樣追過來的各路妖魔鬼怪，一邊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朝著東北方向瞧了一眼。

“誰說只有王把總他們才能打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