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懷璧作為龍裔修驗卿，往來行省各處也有幾年了。

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將她見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各級官員無論事先如何跋扈，如何陽奉陰違，當寧懷璧亮出代表自己身份的龍紋鑌鐵令時，無一例外臉上復雜的神情都會融化成小心翼翼的陪笑。

但像安遠韜這種反應的，寧懷璧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說他不知道自己身份貴重，這小子言必稱末將卑職，到現(xiàn)在為止任何一個計劃節(jié)點都細細給自己解釋明白，甚至會貼心地給幾個選項讓自己決定，來“請上官定奪”；

說他明白自己什么身份，這小子卻完全沒有其他官員那種耗子遇上貓一樣的誠惶誠恐，而且給出的選項大方向上都基本一致，自己怎么選對于結果影響都不大。

他甚至還敢拽著自己的衣袖拿火照亮。

也怪寧懷璧自己，要不是她懶得等人準備火把，習慣性地用法術凝聚火焰照亮，也出不來這種事。

“......敵軍勢大，雖然末將已遣人往新武城報信，但此番綠皮犯境實屬突然，邊關民屯恐怕一時難以撤離。故末將以為當向西誘敵，為邊軍備戰(zhàn)爭取時間。卻不知明日我等趕至山陽河畔，是當渡河西行，還是留在北岸沿河而走，還請上官示下。”

安遠韜像模像樣的請示打斷了寧懷璧的心思，她實在懶得揭穿安遠韜的小把戲，沒有接著安遠韜的想法繼續(xù)說。

“爾等一路行軍，可曾見食人魔部族蹤跡？山間巨人也是帝國舊日大敵，此行本官奉旨西行探查異族情勢，北方卻未曾見過食人魔部族。”

“上官若欲探尋食人魔部族蹤跡，更應該沿山陽河向西，請看此圖”

安遠韜伸出一根手指，往圖上代表山陽河的波浪線上一劃。

“我部雖然尚未探知到食人魔部族的行跡，但根據現(xiàn)有情勢，其動向不難揣測。無論是集中力量抗擊綠皮，還是各部不愿硬拼，集體后撤躲避綠皮南下兵鋒，眾多食人魔部族必然是集結一處的。

食人魔部落輜重消耗遠遠甚于我軍，即使部落中肉食積累豐厚，或是可以通過狩獵、向山脈西方打草谷、通過做商隊雇傭軍等手段補充，唯有淡水是沒法從別處補充的。而當下山脈中數(shù)百里內能支撐數(shù)千食人魔消耗的水源只有......”

“......山陽河。”

寧懷璧點了點頭，盯著安遠韜指出的位置，肯定地點了點頭。

“上官明鑒。”

安遠韜一拱手，適時地送上一句夸贊，他感覺自己像個小狗腿，屁股后面安條尾巴都能當螺旋槳搖上天了。

他還不太知道面前這個女上司是個什么類型的領導，但是捧著聊天肯定是不會錯的。

安遠韜今天才確切地知道隊伍后面跟了有四五萬的綠皮獸人，那就必須也只能往西走，離人類聚集區(qū)越遠越好，往南去根本沒法保證綠皮會不會突然轉移目標，盯著邊疆民屯鎮(zhèn)線沖過去。

現(xiàn)在既然已經成了塊明晃晃的靶子，就必須把這塊靶子當?shù)降住?

所以安遠韜在挖空心思告訴眼前這個熟悉的龍裔修驗卿，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想辦法給你，但是你得跟我往西走。

但他說得很委婉，甚至隱晦，因為他沒法保證這個寧懷璧是個拿邊疆百姓的命當回事的正常人。

衛(wèi)西列省的中央禁軍就部署在南方長牙之路旁的西京城四周，萬一人家覺得領著綠皮穿山南下，正好讓禁軍以逸待勞殲而滅之呢？甚至萬一人家覺得，就拿邊疆幾個村屯當誘餌，可以趁綠皮軍團圍住邊塞大城的時候，讓中央禁軍從側翼掩殺，一戰(zhàn)功成呢？

區(qū)區(qū)幾個村屯的百姓算什么？沒有犧牲大到不可接受嘛，從西京的角度來看，沒準還是個加強西軍在邊塞諸城的影響力、用天庭龍衛(wèi)中的將領撤換一部分邊將的大好時機。

但安遠韜不想接受。

讓他當這種人，他不如當初直接擺爛，天天在宅子里跟雪團兒親親抱抱舉高高了。

“更何況咱們若是能把獸人大隊引到食人魔部族面前去，如果能與食人魔暴君接洽一番，或許有機會能行驅虎吞狼之計。”

“那便如此，明日渡河，沿山陽河向西進山脈更深處”

“末將得令！”

看到寧懷璧毫不拖泥帶水地就同意了自己的行軍安排，安遠韜還是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你們兩仗打得確實漂亮，但是現(xiàn)在你們剛剛成建制地殲滅了距離最近，最可能領著其他獸人追上你們的狼騎兵隊伍。你怎么保證其他獸人還追著你過來？這些綠皮自己跑著跑著就能散了，怎么保證它們追著你過了河，還一路跟著你往西？”

寧懷璧的聲音充滿疑惑，安遠韜仿佛看見那張面鎧下面，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安遠韜爽朗一笑，逗一逗綠皮獸人玩那還不簡單嗎？

“此事末將確有安排，綠皮習性末將還是有所了解的。雖然只是些雕蟲小技，但保準管用。還請上官在帳中早些休息，明日啟程時便能準備好，到時候上官一看便知。”

一番交流下來，寧懷璧給安遠韜的印象還算不差，起碼是個能就事論事，聽得進道理的人。這就讓安遠韜心情相當不錯，于是他饒有興趣地賣了個關子，一拱手離開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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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末，騎兵營地里已經一片熱鬧了。

雖然睡的時間不長，但總算是在帳篷里過了一夜，不用小憩時擔心從樹上掉下來，也不用時刻警惕身邊的動靜，寧懷璧這幾個時辰睡得格外踏實。

她扭了扭僵硬的脖頸，伸展著纖細的腰身走出帳篷，將斗篷和鎖子甲都隱藏不住的姣好身姿暴露在微微亮起的晨曦中。周圍幾個夜巡歸來的斥候剛剛領了餐食，正從她身邊低頭走過，連余光都不敢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發(fā)現(xiàn)寧懷璧在看著他們，幾個斥候趕緊把手上端著的木碗干糧放在地上，叉手施禮。幾個年輕人弓著身子，不敢出聲，直到寧懷璧滿意地揚起漂亮的下頜，準他們離開，才趕緊撿起地上的木碗干糧離開。

寧懷璧點了點頭。

——嗯，這才是正常反應。那小伙子臉怎么了？巡夜的時候騎馬摔了？

“上官您早啊，軍中餐食簡陋，怠慢了。”

寧懷璧轉頭看向端著湯碗和干餅朝自己走過來的安遠韜，眼睛里不太滿意的神情一時讓安遠韜摸不著頭腦。

——怎么了這是？起床氣？

一陣咕嚕嚕的聲音不太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寧懷璧盯著想笑又不太方便笑的安遠韜，眼神越發(fā)冰冷。她氣哼哼地一把搶過湯碗跟干餅，毫無儀態(tài)可言地一邊嚼一邊說話。

“不知安千總昨夜安排得如何？安千總昨晚言之鑿鑿，必然有效的誘敵之計，本官正要領教足下的手段。”

“自然已經安排好了，只是不如用過了飯再去看也不遲，只怕影響上官胃口。”

寧懷璧領著頭往營地外走，安遠韜也只好緊趕兩步上前領路，不多時，寧懷璧就在安遠韜叫人鼓搗出來的路標前陷入了沉思。

“你這是......？”

數(shù)百顆綠皮腦袋靠著石壁草草一堆，石壁上還用綠皮那墨綠色的血液畫了個極富挑釁意味的笑臉與大大的箭頭，藝術氣息濃厚，丑得跟綠皮的涂鴉有一拼。氣味刺鼻，似乎騎兵們把此處當成了臨時廁所。

“這等雕蟲小技本來也是從綠皮那學來的，涂鴉與便溺都是綠皮彰顯勝利，挑釁敵人的習俗。若是放在他處就是個笑話，可是綠皮嘛，要是忍得住我這般挑釁，就不叫綠皮了！”

看著面對一座綠皮京觀言笑晏晏的安遠韜，寧懷璧默默決定加大監(jiān)視力度。

（行軍路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