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爾加此時才看清楚老賽德蒼白的面孔，“諸神在上！賽德先生，您的面色太糟糕了。

您現在需要一個能照顧你的人，現在聽聽我的忠告：

你們已經離開家里太久了，家里也沒有能夠照顧你的人——

看看這粗糙的包扎手法吧，這兩個健壯的小伙子也許可以拿起斧頭去獵殺棕熊。

但是要他們照顧人，那真是太難為他們了。

塔米亞還是個孩子，她不能很好的照顧你。

所以你們還是跟我去布萊克沃吧，前陣子我就派人回去打理戰后的事務了。

我是真心地邀請您，去我那里住上一兩個月，克里斯蒂黛會像照看父親一樣照顧您的?！?

“我們大家都知道您是個好人，一向如此。”

老賽德不無感動的說道，“不過，您也可以預測到。

由于心臟里面的這個箭頭，我將不久于人世，所以我寧愿死在自己家里。

既然諸神要我到另一個世界去，我便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至于照看的好壞，請您不要多費心了。

我們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人早已經習慣，對我來說能夠睡在一堆干草上已經心滿意足了。”

尤爾加在家鄉的確是個以心地善良和童叟無欺而著名的人，他再三勸說和邀請。

可老賽德一再堅持：“既然我要死了，那我就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戰爭的兩年期間，他夢寐以求的就是回到家里看看他妻子的墓地以及他可憐的兄弟的孩子。

如今就快到家門口了，他怎么能不著急回去呢？

哪怕是在家里度過最后一晚，但只要能讓他看到漢娜和塔米亞，他也就覺得無悔了——

甚至會認為這是諸神的恩賜，讓他這個本應該被箭矢射中時立刻死去的靈魂，及時的回到了家中。

……

……

一行人穿過卡根的廢墟，大道兩旁的房屋、店鋪，甚至是神殿都變成了臨時的宿營地。

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礫堆中，上面搭了一塊破布用來遮風擋雨。

空氣中飄蕩著尸體的腐臭味與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氣味。

城中心的的梅里泰莉神殿，被尼弗迦德人砸開了大門——為了方便運輸物資。

戰后，人們為了找到一塊能夠遮風擋雨的宿營地，甚至發生了斗毆，打的頭破血流。

卡根城的混亂情形只是北方王國發生的慘狀的一個縮影——

什么國王的命令、貴族的體面，在這里全部失去了作用。

一行人經過的時候，一隊士兵正用木棒狠狠地毆打著那些小偷和扒手，以及衣不遮體的強健犯，按照他們的罪行分別進行處罰。

尤爾加縮在車上，緊緊地抓住后面的箱子，回避著道路兩側灼熱的目光。

好在商隊陣容夠排場：

老賽德帶著兩個雖然年紀不大，但卻虎背熊腰的兒子，再加上兩個背著雙劍的獵魔人。

四個壯漢的威懾足夠嚇退大多數不懷好意的目光。

維恩注視著城里的慘狀，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仇恨的火焰一旦燃起，在把一切可見的罪惡都燒為灰燼之前絕不會輕易熄滅。

路旁瘦骨嶙峋的孩子望著駛過的馬車，跪在地上，眼里露出渴求的目光。

但他們絕不敢靠近，因為那樣會有更慘的后果——

被打斷手腳，甚至當場死亡。

沒人會管這種事，即便是維持秩序的士兵，一小袋克朗、甚至是一頓午餐就可以解決掉這個麻煩——忍受饑餓的不光是普通平民。

“兩位大師，”尤爾加抖著腿爬下車，“幫個忙?！?

主路旁的一處陰影，維恩和杰洛特站在巷口無聊的踢著石子。

巷子里，商人正對泰莫利亞軍官點頭哈腰。

紅披風遮住了盔甲下的劍痕，他們正商談著“關于愛國商人自愿資助家鄉建設以及維護治安的善款云云”的計劃。

兩輛馬車停在旁邊，老賽德正教育著兩個孩子。

他諄諄善誘的問道：“孩子們，知道你們尤爾加叔叔干什么去了嗎？”

“被勒索了唄，”大兒子梗著脖子，臉上還帶著些許憤憤不平。

“你呢？”他看向另一個孩子。

“也，就是這樣吧？就像過關卡要交稅？”

“那是我們自愿交的嗎？”

“當然不是?！眱深w小腦袋一齊搖晃。

“那為什么你們尤爾加叔叔要主動找他們呢？”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嘴里支支吾吾的說著什么。

兩個獵魔人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讓您見笑了，兩位大師?！?

“并沒有，”杰洛特搖搖頭，“我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還在對著木樁子砍?！?

老賽德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兩個孩子的頭發，目光中帶著一絲慈愛。

“你們說得對，但也不全對。孩子們。”

他壓低聲音，“看看周圍——

那些士兵的靴子都開裂了，腰帶都勒到最里面的扣了。

如果你們尤爾加叔叔不請他們‘吃飽’，那么會自己過來覓食的?！?

兩個孩子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

良久，尤爾加整個人大汗淋漓的走了回來，身后跟著一個滿面紅光的軍官——顯然，這場“宴會”他吃的酣暢淋漓。

在幾個士兵的“護送”下，一行人平安的走出了城門，尤爾加在一個路口與老賽德分別。

這個長途跋涉的商人，他忍受了戰爭的摧殘，承受了幾番勒索過后終于回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家鄉。

“克里斯蒂黛！”他激動地大聲叫喊著。

聽到男人聲音的女子飛快的跑了出來，她身穿淺紫色花紋上衣，頭發向上攏起，白色裙子底部的雛菊因劇烈的搖擺而紛紛綻放。

激動的潮紅暈染在兩頰，臉上露出了驚奇、難以置信和歡快的神情。

最終，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和耳朵，和面前的男人緊緊相擁。

“諸神保佑！尤爾加，你終于回來了?！?

沒有理會小兩口的竊竊私語，維恩的視線越過相擁的夫妻，望向屋內陰影處。

木地板傳來咚咚的震動。

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像炮彈般沖出來，曬得黝黑的小臉漲得通紅：

“爸爸！爸爸！”

“哦，你們兩個小家伙長這么大了！簡直像兩個小牛犢！”

尤爾加大笑著將他們抱起，興奮地轉著圈，那干枯的、如同鵪鶉般的身軀此刻竟然迸發出了如此驚人的力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