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南京城,楊柳依依,玄武湖波光瀲滟,處處透著生機與祥和。然而,乾清宮內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仿若凝著寒霜。朱元璋立于輿圖前,眉頭緊蹙,眼神中滿是焦慮與狠厲。他手中的狼毫被重重擲在輿圖上,墨跡如血,濺在“甘肅”二字之上,那飛濺的墨點,仿佛是前線將士的鮮血。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殿外值守的錦衣衛們齊刷刷按住刀柄,大氣都不敢出。
三日前送來的蘭州陷落軍報,此刻仍安靜地躺在案頭,紙張上的字跡仿佛都帶著硝煙的味道。而王保保全殲明援軍的捷報,更是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扎在朱元璋心頭,每看一眼,都似能感受到北元鐵蹄正肆意踐踏著大明的疆土。
“陛下,王保保據守沈兒峪,地勢險要,若徐達孤軍深入,恐腹背受敵。”左丞相李善長躬身進言,他的白須隨著話音輕輕顫動,臉上滿是憂慮之色,“依老臣之見,不如先取河西走廊,斷其糧道,如此,王保保便如困獸,不戰自亂。”
“河西走廊綿延千里,易守難攻,何時才能拿下?”朱元璋的聲音冰冷如鐵,案頭徐達的奏折沙沙作響,他想起折子上“速戰方能破局”的建言,心中愈發煩躁。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右丞相汪廣洋,“卿意如何?”
汪廣洋微微垂眸,沉思片刻后說道:“臣以為可分兵兩路。王保保與元順帝雖表面上共抗大明,實則貌合神離,各懷心思。若徐達西進,牽制其主力,李文忠北襲應昌,必能令元廷首尾難顧,陷入混亂。”
話音剛落,殿外忽起狂風,呼嘯著席卷而來,將輿圖卷得嘩嘩作響。朱元璋望著地圖上蜿蜒如帶的黃河與巍峨連綿的祁連山脈,耳畔似又響起徐達在朝堂上的慷慨陳詞:“王保保雖勇,然驕橫失人心;元順帝雖遠,猶有復辟志。此二人若合,則我大明北疆永無寧日。”這話語如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他的內心,更加堅定了他分兵兩路的決心。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唯有御書房內銅鶴燈盞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在墻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朱元璋解開明黃龍紋披風,露出內里素色中衣,神情疲憊卻又透著一股堅毅。案頭攤著徐達的密信與蘭州百姓的血書,那血書邊角早已結著黑痂,字跡歪斜凌亂,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百姓們用血淚寫成:“保保軍掠糧三日,老弱填河而亡……”
“陛下,該用膳了。”一個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銀耳羹,輕聲說道。然而,朱元璋恍若未聞,只是將羊皮輿圖鋪在龍榻上,目光緊緊盯著上面的“沈兒峪”與“應昌府”,隨即拿起朱砂筆,狠狠劃過這兩個地方,仿佛要將北元勢力從地圖上徹底抹去。突然,他起身時袍角掃落羹碗,瓷片碎裂聲清脆刺耳,驚得小太監撲通跪地,渾身顫抖。
“傳汪廣洋,即刻入宮。”朱元璋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他盯著輿圖上兩點紅痕,恍惚間覺得這倒像是兩枚對峙的棋子。王保保踞守西北,猶如猛虎盤踞,威懾四方;元順帝坐守應昌,恰似困龍待時,伺機而動。若能同時出擊,定能令北元方寸大亂,可兩線用兵,糧草輜重如何調配?萬一徐達受挫,李文忠是否該回師救援?這諸多問題如亂麻般纏繞在他心頭,令他焦慮不已。
汪廣洋匆匆入宮時,正撞見朱元璋將一盤棋子盡數掃落,棋子散落滿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陛下是要學漢高祖滎陽、成皋分兵之策?”他彎腰拾起黑棋,神情凝重地說道,“然彼時項羽勢孤,今元廷尚存十余萬精騎,且王保保用兵如神,不可小覷……”
“所以更要出其不意!”朱元璋抓起紅棋,重重拍在“沈兒峪”,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徐達善用奇謀,征戰多年,經驗豐富,王保保雖悍,終是驕兵,驕兵必敗。李文忠年少銳氣,敢打敢拼,直搗應昌必能震懾元順帝。”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傳令下去,三日之內,調江南漕糧十萬石,征民夫五萬,隨兩路大軍北上。務必保證糧草輜重充足,不得有誤!”
三日后,陽光灑在午門之上,三十六面牛皮戰鼓整齊排列,威風凜凜。隨著一聲令下,戰鼓齊鳴,鼓聲如雷,震得城樓簌簌落灰,仿佛整個南京城都在這鼓聲中顫抖。朱元璋頭戴十二旒冕旒,身著赤金盤龍大鎧,威風凜凜地立于城樓之上,盡顯帝王威儀。
他親手將鎏金帥印遞到徐達手中,目光中滿是信任與期待。老將軍徐達白發如雪,鐵甲上凝著二十年沙場的霜氣,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堅毅與忠誠。“蘭州百姓懸望已久,卿當速戰速決。”朱元璋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王保保此人,昔年在太原夜襲時便見識過他的狠辣,詭計多端。若遇僵局,可派人離間其部將,瓦解其軍心。”
徐達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臣必不負陛下重托。沈兒峪一戰,定要讓北元再無西進之力,還我大明百姓安寧!”言罷,他起身接過帥印,轉身走向大軍,那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座不可動搖的山峰。
轉身處,李文忠已大步上前,接過另一枚帥印。這位朱元璋的外甥兼養子,年方三十卻已屢立戰功,威名遠揚。此刻他腰間佩劍纏著紅綢,正是當年鄱陽湖之戰時朱元璋所贈,那紅綢在風中飄揚,似是勝利的旗幟。“舅舅放心,應昌府的元順帝,臣要活的!定將他生擒,獻于陛下跟前,以雪我大明之恥!”李文忠目光堅定,豪情萬丈。
朱元璋望著兩支大軍如洪流般涌出城門,心中感慨萬千。忽想起二十年前濠州城外,自己領著一群饑民舉義的光景,那時的他們衣衫襤褸,食不果腹,誰能想到,這支隊伍竟能一路披荊斬棘,打到元大都,建立大明王朝?他抬手遮眼望向西北天際,云層翻涌如鐵蹄踏過,恰似當年沈兒峪的戰云,一場關乎大明命運的大戰即將拉開帷幕,而他,早已做好了準備,誓要將北元勢力徹底擊潰,守護這來之不易的江山。
洪武三年春,黃河水裹挾著碎冰奔涌而下,徐達的中軍大帳便扎在這濁浪拍岸的渡口。帳內燭火搖曳,羊皮地圖在案幾上鋪開,老將軍目光如炬,凝視著北方廣袤的疆土。忽有探馬疾馳而入,帶來急報:王保保于沈兒峪筑起九座石壘,每壘暗藏精兵三千,更有火銃手埋伏在山谷兩側,嚴陣以待。
徐達緩緩捻動胡須,蒼老的面龐上泛起一抹冷笑。他伸手取來蘭州地形圖,匕首寒光一閃,重重戳在“東南壘”處:“此壘雖依山傍水,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孤懸一隅,后援難繼。傳我將令,命常茂率五千騎兵佯攻西壘,大張旗鼓,制造渡河之勢,務必引得元軍分兵!”
與此同時,李文忠率領的北路軍正悄無聲息地潛入草原深處。暮色四合,草原上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斥候快馬加鞭,呈上密報:元順帝因應昌府糧草匱乏,與王保保書信往來頻繁,爭執不斷。李文忠展開羊皮信箋,就著篝火仔細端詳,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好!元廷內斗不休,正是我軍破敵的天賜良機!傳令下去,全軍養精蓄銳,明日三更,突襲紅羅山隘口,打他個措手不及!”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城內,李善長正對著戶部呈上的軍需清單愁眉不展。十萬大軍兩線作戰,每日糧草消耗驚人,那數字看得他心驚肉跳,這些糧草足夠尋常百姓吃上三年之久。他提筆沉吟,在清單上批注:“河西商路可通西域,或能以茶鹽換糧,解此燃眉之急……”墨跡未干,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室內的寂靜。竟是徐達派人送來的加急軍報:王保保狡詐多端,派人扮作流民,妄圖混入明軍運糧隊,意圖切斷大軍補給。李善長神色一凜,深知這糧草供應,已然成為這場戰事勝負的關鍵所在。
沈兒峪的夜,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常茂率領的騎兵在河西岸擂響戰鼓,喊殺聲震天,無數火把將河水映照得通紅一片,遠遠望去,恍若一條燃燒的巨龍。王保保站在主壘的箭樓上,望著對岸煙塵四起,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徐達果然沉不住氣,正中我下懷。傳令下去,西壘守軍按兵不動,東南壘火銃手嚴陣以待,等明軍渡河,便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然而,王保保話音未落,東南方向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原來,徐達親率三萬步卒,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山坡。刀盾兵在前,如猛虎下山般劈開鹿角拒馬,為后續部隊開辟道路;身后的弓弩手萬箭齊發,火箭劃破夜空,如流星墜落,瞬間點燃了元軍的防御工事。元軍火銃手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未及做出反應,明軍已然殺至壘前。
王保保大驚失色,急忙調遣中路軍前去增援。可就在這時,沈兒峪谷口亮起無數燈籠,明軍伏兵如神兵天降,截斷了元軍退路。一時間,山谷中喊殺聲、兵器碰撞聲、火銃轟鳴聲交織在一起,響徹云霄。元軍頓時陷入混亂,陣腳大亂。
同一時刻,應昌府外的紅羅山隘口,李文忠的長槍如毒蛇出洞,直刺元軍營帳。元順帝的親衛們還在睡夢中,便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驚醒。明軍火銃齊鳴,鐵砂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元軍營地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元順帝慌亂中披衣上馬,回望那熊熊燃燒的營帳,心中滿是恐懼與絕望。耳畔傳來明軍震天的高呼:“活捉元主!活捉元主!”
當黎明的曙光緩緩染紅沈兒峪時,王保保望著滿山遍野的明軍旗幟,終于明白自己中了徐達的聲東擊西之計。他滿心不甘,揮刀砍斷帥旗繩索,帶著十八騎從后山倉皇突圍。身后是元軍潰敗的哭喊,是尸橫遍野的慘狀,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元軍最后的悲鳴。
而在千里之外的應昌府,李文忠踩著元順帝的龍椅,將繳獲的傳國玉璽揣入懷中。盡管他心中清楚,這不過是枚贗品,但在這戰火紛飛的時刻,它卻有著無比巨大的震懾力,足以讓北元君臣肝膽俱裂,聞風喪膽。
捷報傳回南京那日,陽光明媚,春風和煦。朱元璋在閱江樓大擺宴席,宴請群臣。徐達捧著王保保的頭盔,李文忠獻上元順帝的龍袍,兩件戰利品擺在御案之上,泛著冰冷的光芒,仿佛在訴說著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
朱元璋端起酒盞,信步走到欄桿旁,望向浩浩蕩蕩東去的長江。春水奔騰,恰似那不可阻擋的大明國運。他轉身面向群臣,高聲道:“傳旨,沈兒峪之戰中陣亡的將士,皆入功臣廟,受后世敬仰;應昌府降兵,編入九邊衛所,保我大明邊疆安寧。”言罷,他一飲而盡,眼中滿是豪情與霸氣,“告訴徐達,讓他在甘肅多栽些柳樹。朕要讓這一棵棵柳樹,化作守護大明的鋼鐵長城,讓北元鐵騎,再踏不進我大明半步!”
暮色漸濃,閱江樓外傳來清脆的童謠聲:“徐大將軍破沈峪,李郎夜奪應昌旗。北斗七星朝南指,元虜不敢過河西……”歌聲悠揚,隨風飄向北方,驚起一群歸雁。雁群掠過明黃的宮墻,飛向那片曾經烽火連天的蒼茫大地,漸漸消失在天際。而大明王朝,正以嶄新的姿態,屹立于天地之間,開啟屬于它的輝煌篇章。
正是:
沈峪烽煙徐帥破,應昌夜火李郎馳。
元旗墜地山河震,明詔頒空日月知。
柳筑金城安塞北,璽藏玉殿定邊夷。
童謠唱徹關河靖,雁字排空盛世詩。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