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咿呀!
木制的車轱轆費力地滾過還算平坦的官道,伴隨著嘚嘚的馬蹄聲。
走了大半日精疲力盡神情麻木的裴家老少,齊齊停下轉(zhuǎn)身,十余輛堆滿糧食的平板車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糧食來了。”陸氏驚喜失聲尖叫。
失態(tài)的不止陸氏,餓了幾天的裴家老少們,個個眼睛放光。看著裴青禾的目光愈發(fā)熱切。
這幾天的跋涉行路艱難,眾人默默忍過來了。可每日就兩個干餅子,和一點點可憐的水,根本填不飽肚子,實在難熬。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這個道理樸素又實在。
是裴青禾從章武郡王手中索要來的糧食!
這一刻,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形象驟然躍升,比兩丈還高!
幾個東宮侍衛(wèi)下馬,走到裴青禾面前。領(lǐng)頭的高侍衛(wèi)拱一拱手:“裴六姑娘要的糧食棉布藥材,都買來了。”
東西倒是好買,縣城里糧鋪布莊藥鋪都有,不到半日就買齊了。
真正耗費時間心力的,是找車找人。
平板車好說,買個十幾輛,花不了多少銀子。拉車的牲口著實不好買。馬是不用想了,軍營里尚且不夠用,市面上幾乎看不到賣馬的。牛也金貴,價格高昂。
民間拉車多用騾子和驢子。
要一次性買十幾匹,尋一個會趕車會伺候牲口的車夫。最重要的是,還得肯跑一趟幽州。
這年月,出一趟縣城就算出遠門。長途跋涉一千多里地,打個來回就是三千里。車夫們聽了直搖頭,給再多銀子也不肯去。
高侍衛(wèi)被接連拒了幾回,到最后惱了,直接綁了一個沒有家室的光棍車夫。長刀一亮,再扔十兩銀子,這個三十歲的車夫也就老實趕車了。
尋大夫的過程也差不多。最后還是靠著長刀“請”了一個年輕大夫來。
這些小事,不值一提。
高侍衛(wèi)云淡風輕地向裴六姑娘表示,自己不負所望,圓滿完成了任務(wù)。
裴青禾就當沒看到一臉倒霉晦氣的車夫和蔫頭耷腦的年輕大夫,客氣地向高侍衛(wèi)道謝:“高侍衛(wèi)辛苦,多謝。”
高侍衛(wèi)應(yīng)道:“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護送裴家人去幽州,理當聽候裴六姑娘差遣,不敢當這一聲謝字。”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
護送保裴家老少平安,已經(jīng)仁至義盡,不該提的要求就別提了。
孫校尉過來,熱絡(luò)地和高侍衛(wèi)攀談。
論官職,孫校尉是正八品的校尉。高侍衛(wèi)連品級都沒有。真到了一處,卻是孫校尉向高侍衛(wèi)殷勤示好。
高侍衛(wèi)是東宮侍衛(wèi),是章武郡王的人。東宮再被魏王擠兌打壓,也不是一個小小的校尉招惹得起的。
高侍衛(wèi)冷冷扯了扯嘴角:“孫校尉行軍趕路真是一把好手,我們追了兩日才趕上。”
譏諷之意,清晰可見。
裴家老弱婦孺,竟走出了行軍的速度。定是孫校尉壓迫太過。
孫校尉苦笑著解釋:“高侍衛(wèi)誤會了。我原本打算,一天行二十里。是裴家人主動加快速度。”
高侍衛(wèi)冷笑一聲,擺明了不信。
孫校尉百口莫辯,索性也不說了。
高侍衛(wèi)又不是沒長眼睛,接下來一路同行,睜眼看就知道了。
高侍衛(wèi)很快就開了眼界。
老婦們抱著幼童坐在囚車上。裴家女眷分了幾隊,每隊都有人領(lǐng)頭,裴六姑娘步伐忽快忽慢,督促提醒鼓舞所有人前行。
沒了成年男丁的裴氏一族沒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沒有崩潰,沉默堅韌地前行。或許隊形還顯粗糙,不夠整齊,卻有種倔強固執(zhí)的勃勃生機。
裴六姑娘,撐起了裴氏一族的天。
高侍衛(wèi)神情復雜,久久無言。
晚上到了驛館,高侍衛(wèi)主動去尋孫校尉閑話,一句沒提裴家,心照不宣地就算低頭賠不是了。
孫校尉當然不會計較,甚至主動招呼高侍衛(wèi)一同用晚膳。
要一路同行幾個月,關(guān)系太僵硬了確實不便。
高侍衛(wèi)也就應(yīng)下了。
孫校尉打發(fā)伶俐的黑痣大頭兵去廚房,不到片刻,黑痣大頭兵就躥回來了,雙手端著大托盤,上面擺了滿滿四盤肉,竟還有一小壺酒。
“裴六姑娘請廚子做了幾道菜,請校尉和高侍衛(wèi)小酌兩杯。”
財可通神。
五百兩銀票,兌換成五兩一個的小銀錠子,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匣子里。裴六姑娘出手大方,賞了個銀錠子,廚子精神抖擻地整治了幾道拿手菜。
黑痣大頭兵眉開眼笑地將菜和酒放在桌子上:“六姑娘也請了我們兩道菜,還有兩壇子酒。”
當差不喝酒,這是軍營里的規(guī)矩。出門在外,規(guī)矩難免活泛一些。五十多個人分兩壇子酒,一人喝個小半碗,解了饞,也不會耽擱正事。
這位裴六姑娘,年歲不大,行事卻實在圓融老練。
孫校尉和高侍衛(wèi)對視一眼,心里同時唏噓。
可惜是罪臣之女,要被流放幽州。實在可惜!
孫校尉高侍衛(wèi)欣然對酌,大頭兵們大快朵頤。
驛館里有現(xiàn)成的石磨,一頭驢子拉著石磨轉(zhuǎn)了一個時辰,磨出了幾袋面。
吳氏等二十來個能干婦人,和面揉面,忙活到半夜,蒸出的熱饅頭堆得如小山一般。
裴青禾連著吃了五個暄軟饅頭,喝一大碗熱乎乎的菜湯,五臟六腑都妥帖了。
裴蕓裴燕裴萱裴風圍坐在裴青禾身邊。都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接連幾日長途跋涉消耗體力,個個餓得前胸貼后背,埋頭大吃。
“堂姐,明天還能吃熱饅頭嗎?”
裴風打了個幸福的飽嗝,一臉期待地問。
裴青禾目中閃過笑意,點了點頭:“當然能。”
這十幾車糧食,足夠裴家老少三百多口一路吃到幽州了。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操練。
裴燕裴萱一同咧嘴歡呼。裴蕓到底年長幾歲,性子穩(wěn)重,遲疑地低語:“是不是該省著吃,免得到了幽州挨餓。”
裴青禾挑眉一笑:“放心,到了幽州,我自有辦法。”
奇怪。
說起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青禾堂妹語氣為何這般熟稔篤定?
裴蕓心中疑惑,還沒問出口,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惶的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