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梓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樣。他和哥哥都養(yǎng)在唐夫人名下，唐夫人是哥哥的生母，而他的生母是住在偏僻小院里的側(cè)夫人。沒有唐夫人的允許，他和生母是無法見面的。唐梓見過自己的生母側(cè)夫人，他覺得娘親很漂亮，比唐夫人漂亮多了。父親在家的時候也常去娘親那里，但她還是一個人住在那偏僻簡陋的小房子里。有了父親的允許，他也可以見到娘親，但父親在外經(jīng)商，時常不在家。父親在家時，一見到唐梓就會問他乖不乖，有沒有好好聽唐夫人的話。小唐梓覺得，只要他好好聽話，就能時常見到娘親了。所以，唐夫人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哥哥時，他不爭不搶；哥哥欺負(fù)他時，他逆來順受。只要他表現(xiàn)得好，唐夫人就不會剝奪他一個月見一次母親的機(jī)會。

到了啟蒙的年歲，唐夫人為哥哥請來了先生，唐梓聽到唐夫人對哥哥說要好好跟著先生念書，念好了，爹爹回來才會開心，念好了，將來才能當(dāng)大官、發(fā)大財(cái)。小唐梓把唐夫人的話聽進(jìn)去了，先生來了以后，他認(rèn)真聽課，不懂就問，先生非常喜歡他，對他夸贊有加。唐梓非常開心，心想，這就是“表現(xiàn)好”吧？等父親回來，知道他表現(xiàn)好，他就能多一次見到娘親的機(jī)會了吧？

可是唐梓等來的卻是第二天被禁止上課。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唐夫人為何這樣生氣？他躲在門外偷偷地看先生給哥哥一個人上課，先生看到門外的他，也只是無奈地嘆息。唐夫人不許他和哥哥一起上課，他就躲在窗戶外面偷聽先生講課，先生教的那些字，他好想知道它們長什么樣子。

哥哥并不喜歡上學(xué)，先生在上頭講，他就在下邊打瞌睡。先生教訓(xùn)他，他就哇哇大哭，氣得先生直跺腳。哥哥的書總是亂丟，他一點(diǎn)兒也不愛惜那些書，正好給了唐梓悄悄撿走他的書偷看的機(jī)會。唐梓躲在角落里看著哥哥的書，努力回憶著先生在課堂上講的內(nèi)容，試著去認(rèn)識書上那一個個對他來說陌生的符號。一只小手搶過了他手上的書，哥哥插著腰，趾高氣昂地看著他：“這是我的東西，你也配拿？”

哥哥當(dāng)著他的面把書撕成了碎片，然后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哭聲驚動了唐夫人，哥哥指著地上碎成一地的書對唐夫人說，唐梓撕了他的書。唐梓分辯說事情不是這樣的，可唐夫人仿佛沒聽見一般，叫了人把唐梓捆在堂上打了一頓。

“小賤貨，跟你那賤貨母親一樣，專搶別的人東西。讓你長長記性，知道什么是你不該要的！”

“夫人，二少爺也還小，您這么打，會把他打死的呀！”

“什么二少爺？不過是那小賤蹄子的孽種！你們的少爺只有我兒子一個！”

年幼的唐梓還不大明白唐夫人這番話的含義，只知道唐夫人恨他的娘親，因?yàn)楹匏哪镉H，所以才對自己動輒打罵，連帶著哥哥也恨自己，對自己任意欺辱。他想要反駁，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他太疼了，意識也有些模糊。隱約聽到了唐夫人慌張的聲音。

“老爺，你、你怎么回來了？”

是父親回來了嗎？唐梓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父親匆匆趕來，身后還有……娘親？

唐梓笑了，他被人架到了地上，屁股已經(jīng)打腫，他只能趴著。唐夫人還在陳述著他的種種“惡行”，哥哥也一改剛才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唐梓用盡了全身力氣喊道：“他們?nèi)鲋e！明明是哥哥……”

“啪”地一巴掌打在臉上，唐梓懵了，抽這一巴掌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生母如夫人。

“住口！你犯了錯還不承認(rèn)，還想再挨打嗎？”

唐梓怔怔地看著如夫人，面前紅著眼、一臉怒氣的如夫人，還是那個將自己抱在懷里溫柔呵護(hù)的娘親嗎？他以為父親和娘親來了，他就可以說出真相，不再蒙冤受屈了，可是他的娘親，他敬愛的娘親，和那些人一樣以為他在說謊！父親一語不發(fā)，直到最后冷冷拋下一句“此事就此作罷”便離去了。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如夫人顫抖地抱起唐梓，大聲哭喊著：“叫大夫，快叫大夫！”

可是唐梓什么也聽不到了，也感覺不到母親懷抱的溫暖了。幼小身軀受到的折磨使其大病一場，病愈之后，唐梓再也沒有開口說話。大夫們都檢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唐夫人說他定是裝的，從此不再請人給他看病。唐梓再也沒有去過如夫人那里，不再說話，不再笑，被人欺負(fù)了也如一塊木頭一般，沒有任何反應(yīng)。唐家人都說他傻了，父親回來見到他也一陣嘆氣，隨后便再也不來見他了。唐夫人倒是不再阻止如夫人來見唐梓了，也許是覺得這個孩子已經(jīng)廢了，不需要防了。可是每次如夫人來看唐梓，唐梓就像看不見她似的，自顧自地玩耍，并不搭理她。如夫人每每落淚而歸，唐梓也全無反應(yīng)。

有一天，唐梓坐在屋外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xiàn)在屋頂上，笑瞇瞇地望著他。

“富貴人家最是怨氣聚集之地，只是沒想到你一個小孩子，心中也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怨念。”黑媚兒款款走到唐梓面前，手指捏起他的下巴：“仇恨和怨念是噬魂?duì)t最喜歡的東西，公子一定會喜歡你的。小弟弟，你想離開這里嗎？”

唐梓空洞的眼睛看著黑媚兒，他將頭轉(zhuǎn)向如夫人居住的方向，片刻之后又轉(zhuǎn)回頭來。他沒有問黑媚兒離開這里之后要去哪里，只是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黑媚兒格格一笑，向唐梓伸出手來：“那就跟我走吧。”

月光下，一個孩子跟隨著一個陌生女子離開了唐家老宅，也許要等到很久以后，唐家人才會注意到有一個孩子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