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寒風刺骨。云華宗山前的石階已覆了層薄白，青瓦棱上凝著霜花，山霧裹著細雪漫過了雕金門檻，在廊下積成了銀邊。

葉知枝披著一身月白色大氅站在結了冰的湖面前，仰頭看著天上紛紛落下的雪花，伸手輕輕接住一片，靜靜地望著它在掌心中融化。

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場雪啊。

“小姐，小姐！”丫鬟杏蓉的聲音忽地從身后傳來。

她喘著粗氣小跑到葉知枝面前，對葉知枝道：“小姐，原來你在這里啊，可真是讓奴婢一通好找。”

葉知枝回頭，細碎的雪花從她睫毛上簌簌抖落，她開口問：“找我何事？”

杏蓉緩了口氣，對她說道：“宗主和夫人為小姐尋來了一樣好東西，現在正在大殿上候著呢，讓小姐盡快過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隨后就來。”

“是，小姐記得要快些，可莫要叫宗主和夫人等急了。”

葉知枝整理了一下衣擺，轉身離去時還不經意間抬袖輕咳了兩聲。

她的身體素來不好，眼下入冬已深，身子便更顯虛弱，日后還須得好好調理才是。

而且也因為她奇差的身子骨，她從小就無法像宗門其他弟子一樣正常修煉，爹爹身為一宗之主為她想了很多法子助她突破，可也無濟于事。

其實葉知枝覺得，自己能活這么久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三清殿。

葉知枝剛一踏入殿門，就看到了跪在地上全身都被鎖鏈捆縛的瘦弱少年。

她有些驚愕地瞥了少年一眼，不料卻突然間和他目光相撞。

透過少年看她的眼神，她感覺到那雙眼睛里藏有無盡的憂傷，害怕，絕望，以及不知所措，同時還伴隨著洶涌的怒意和恨意，似乎他一路走來所經歷的一切已將他的心傷透了。

他......究竟都遭遇過些什么？

葉知枝堪堪避過少年朝她投過來的厭惡的目光，心中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見過父親、母親。”葉知枝朝大殿主位上的兩人屈身行了一禮。

坐在左邊主位上的是云華宗宗主葉成峰，他朝她點了點頭，直接開門見山道：“知枝，此番叫你前來是想告訴你，為父在昨日的醉仙樓拍賣會上特意花重金拍下了他們的壓軸之品，你素來因身體原因在平日的修煉上有所困難，難以精進，故為父特買來此物贈與你突破。”

葉知枝一言不發，等著葉成峰繼續說下去。

“想必你方才進來時也看到了吧，”葉成峰將目光投向跪在地上身纏枷鎖的少年身上，“此人是上古天魔赤淵族后裔，不知你可曾聽說過，此族群是世間罕有的獨一無二的存在，與之雙修短時可固本培元，長時可長生不老，食之血肉更是能助尋常修士修為突破往上直至三重境界。”

葉知枝聽著父親的話，明明是一如既往的語氣，可她聽后心頭卻恍如被潑上了一桶冷水般，直涼得她通體發寒。

如此慘無人道十惡不赦的事情，從父親口中說出就像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無足掛齒的小事一般。

她當然聽說過上古天魔赤淵族，這還是她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讀到的。

據說這個族群因其體魄可助其他修士修為大增的特異屬性，早在幾百年前就被貪婪的人們屠殺殆盡，不是被抓去當爐鼎，就是如父親所說那般，被人生吞活剝，好讓一些急于求成或是因先天天賦不足修煉很難得志的人不用自己努力，修為就可往上直升三個境界。

她覺得赤淵族是無辜且可悲的，明明沒有犯下什么過錯，卻因天生特異體質而像牲畜一樣被人來回爭搶，以此來滿足別人永無止境的欲望。

凡人搶，仙門搶，就連魔族的其他宗派也搶，只因為這族群賣給他人可以斂財，自己用也能大補一番。

不過按理說，赤淵族人早應該在幾百年前就在數以萬計的人的爭奪變賣中滅絕了，沒想到眼下居然還有一個后人幸存于世。

可就是這僅有的后人，也逃不過被當作牲口買賣的悲慘命運。那些人一個也不肯放過他，在他們眼里，他就是個行走著的無上寶物，唾手可得的金銀財富，而且在這些人中甚至還包括葉知枝的父親。

葉成峰見葉知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以為是她心有不愿，于是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才將葉知枝從無限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道：“為父知道這么做有違你本性，可此等機會畢竟來之不易，你需得去慢慢接受和消化它。”

不，她永遠也不會這么做的。

就算自己的修為再怎么低微，她也不可能為了提升自身修為而去做戕害他人之事。

一旁的云華宗宗主夫人束嵐見女兒依舊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也忍不住勸誡道：“知枝，你爹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好，他把如此好的機緣留給了你，你更加需要好好珍惜才是，旁人想要還求之不得呢。你未來可是要接替你爹成為下一任云華宗宗主的人，但你修為如此低下，怎么能勝任這個位子，又如何讓他人心悅誠服于你？”

葉知枝低垂著眼眸，應道：“知枝明白，日后定當謹記父親和母親教誨。”

“如此便好。”聽到女兒這么說，葉成峰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寬慰的笑了笑，“今日找你來就是為了同你說這件事情。你既已知曉，那為父也沒什么要多說的了，早點回去歇息吧，我回頭會安排人把他送到你那兒去，切記一定要善加利用，千萬別把這么好的資源浪費掉了。”

束嵐也叮囑她道：“外面下著雪，你回去路上慢點。還有，你要多注意休息，按時喝藥，沒事就不要到處走動了，切莫累壞了身子。”

“是，知枝告退。”

這就是她的父母，對她總是有著無盡的關心和疼愛，事事都替她著想，對待別人，尤其是那個赤淵族遺孤，卻不帶半分感情。

葉知枝離開的時候，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被鎖鏈捆住的少年。

他身形消瘦，面色蒼白地似是比外頭下著的雪都要白上幾分，毫無血色的嘴唇和干癟的眼眶更添臉上的憔悴。

他如同一尊石像般跪在地上，仿佛已然失去了活人的生氣。

葉知枝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明明和她一般大的年紀，卻承受了本不該在這個年紀承受的苦痛。

面對這般殘忍的世界和一眼望不到頭的灰暗未來，他大概感覺很絕望，已經心如死灰了吧。

她甚至覺得他們有點同病相憐。她生來就是個無法修煉的廢柴，而他也是個因自身體質特殊被萬人爭搶撕扯的可憐人。

望著漫天飄落的雪花，葉知枝握著傘柄的手又緊了緊。

如果可以，她愿意盡自己所能，去一點一點地救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