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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祠堂夜影

夜露凝結在瓦當邊緣,凝成的水珠“嗒”地砸在陳浩軒手背上,驚醒了沉浸在槌影中的少年。他氣喘吁吁地收勢,望著祠堂西墻投下的月影,忽然注意到月光恰好照亮了神龕基座的裂縫——那里卡著半片褪色的黃絹,邊緣繡著的銀線在暗夜里忽明忽暗,像極了英歌舞中“雙龍出海”的步法軌跡。

握著半截木槌的手不自覺收緊,陳浩軒蹲下身。裂縫里的蛛網在指尖斷開,帶著經年的塵埃簌簌掉落,露出藏在磚縫中的木匣。匣蓋雕著纏枝紋,正中嵌著銹蝕的銅扣,圖案竟與老藝人曾提起的“英歌三十六槌”陣圖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村里最年長的英歌師傅臨終前曾拉著他的手,用漏風的牙齒反復念叨:“槌譜藏在鼓架腳,龍抬頭時見真章……”

木匣開啟的瞬間,一股陳腐的霉味混著檀香撲面而來。泛黃的宣紙疊成三折,展開時發出細碎的脆響,朱砂繪制的人形圖案在月光下泛著暗紅,每個姿態都與英歌舞的基礎步法相契,卻又多出幾分詭譎的延伸——比如“猛虎下山”的收勢,圖中人物竟多出了轉身擊槌的第三拍,腳尖點地的方位正是祠堂青石板上磨損的北斗星紋。

陳浩軒的呼吸驟然急促。父親說過,真正的英歌古譜早已在文革中燒毀,老藝人們口耳相傳的不過是殘章斷句。可此刻攤開的圖紙上,不僅畫著完整的三十六槌圖譜,每幅圖旁還用蠅頭小楷注著“破陣”“護心”“引龍”等字樣,其中“引龍式”的槌路走向,竟與祠堂梁柱上被風雨侵蝕的暗紋完全重合。

“阿軒!”父親的呼喚從祠堂外傳來,驚得少年指尖一顫,圖紙上的朱砂突然洇開,在“引龍式”的終點暈出個模糊的紅點。陳浩軒手忙腳亂地將圖紙塞回木匣,剛要蓋上,卻發現匣底還刻著兩行小字:“槌隨鼓點生,譜自英烈來——萬歷三十七年仲秋,頭槌林震川記”。

這個名字,正是族譜里記載的第十三代先祖!陳浩軒渾身血液仿佛都在沸騰,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第一次看到英歌舞時,就覺得那些動作像刻在骨血里般熟悉。父親總說學舞沒出息,卻從未提起過自家祖上曾是名震潮汕的英歌頭槌手。

祠堂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浩軒將木匣塞進懷里,貼著潮濕的磚墻往側門挪動。月光從雕花窗格里切進來,在他胸前投下交錯的光影,像極了圖紙上“雙龍護心”的防御架勢。當指尖觸到冰涼的門環時,身后突然傳來木料吱呀的響聲——父親舉著煤油燈,正站在神龕前,燈罩上的裂紋在他臉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你拿了什么?”林勇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個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陳浩軒看見父親的視線落在自己鼓囊囊的衣襟上,喉結不自覺滾動,掌心的木匣棱角硌得生疼。十六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直面父親眼中的復雜情緒:有憤怒,有驚恐,更多的卻是陳浩軒從未見過的、近乎痛苦的掙扎。

“沒、沒什么……”話到嘴邊突然變了調,陳浩軒轉身就要跑,卻被父親一把拽住后領。煤油燈“咣當”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濺進香灰堆,騰起的煙霧中,林勇看見兒子手中露出的半幅圖紙,瞳孔驟然收縮——那朱砂勾勒的人形,正是他幼年時在祖父枕頭下偷看過的、被祖父用性命保護的英歌秘譜。

“松手!”林勇的聲音在顫抖,五指幾乎要掐進陳浩軒的肩膀,“把它燒了!這東西不該留在世上!”少年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記憶中那個永遠挺直腰板的英歌舞骨干,此刻像被抽去脊梁的老人,眼中泛著淚光。陳浩軒突然想起母親曾說,父親的英歌槌手資格是頂替去世的大伯獲得的,而大伯的死因,村里老人總是支支吾吾說是“犯了祠堂忌諱”。

“為什么?”陳浩軒倔強地攥緊木匣,圖紙邊緣的朱砂在他掌心留下紅色印記,“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是英歌舞的根!”他想起白天偷看到的場景:父親在教年輕舞者時,總把“雙龍出海”的第三拍動作簡化,說“現在沒人這么跳了”,但圖紙上分明畫著完整的七步槌法,每一步都暗合著潮汕木雕里的祥龍姿態。

林勇的手突然松開,踉蹌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神龕基座。香燭臺搖晃著倒下,銅制的燭釬在青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根?”他苦笑著搖頭,月光照亮他鬢角的白發,“四十年前,你爺爺就是因為藏著半幅譜子,被打斷了右手三根手指。后來你大伯想復原‘引龍陣’,帶著九個人進了海灘,最后只漂回來三具尸體——他們的英歌槌,都斷在‘龍睛’的位置。”

陳浩軒感覺有冰水從頭頂澆下。他忽然想起村外那片被稱為“英歌灣”的海灘,漁民們說那里常有磷火閃爍,像無數持槌的人影在跳舞。原來那些老人口中的“忌諱”,竟是用鮮血寫成的秘辛。

“把它給我。”林勇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發顫,“當年你爺爺臨終前讓我發誓,永遠不讓林家子孫碰完整的譜子。英歌舞是祭神的舞,也是索命的咒——你看看祠堂梁柱上的刀痕,那是光緒年間海盜攻村時,頭槌手用英歌槌劈開的兵器印子,每道痕跡下面,都埋著一個舞死者的骸骨。”

陳浩軒盯著父親掌心的老繭,那是握了二十年英歌槌留下的印記。此刻那些繭子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像一道道凝固的傷疤。他忽然想起圖紙上“引龍式”終點的紅點,或許正是當年英烈鮮血的印記。

“我不怕。”少年突然將木匣按在胸前,后退時撞開門扉,夜風吹得他眼皮發疼,“爺爺和大伯的仇,難道不該用英歌舞來報嗎?再說現在都2025年了,哪還有什么海盜……”話未說完,祠堂外突然傳來“嘩啦”一聲脆響——不知誰家的曬谷笸籮被風吹倒,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勇的臉色瞬間慘白,他一把扯過陳浩軒,將他按在門后陰影里。月光從門縫中漏進來,在兩人交疊的身影上切出明暗交界線,像極了圖紙上“陰陽護心”的構圖。陳浩軒聽見父親的心跳聲震著自己耳膜,比英歌舞的鼓點還要急促。

“跟緊我。”林勇低聲說著,從腰間解下那根褪色的紅綢腰帶,塞進陳浩軒手里,“從后巷繞到碼頭,找‘老船公’陳阿伯,就說‘龍鱗現,鼓點急’。”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冷靜,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指揮英歌舞隊的頭槌手,“別回家,也別讓人看見木匣。天亮前我會去碼頭接你。”

陳浩軒還沒來得及問,父親已經猛地推開側門,大步走進祠堂天井,故意踢響地上的碎瓦片。“臭小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林勇的叫罵聲驚飛了梁上的燕子,陳浩軒趁機鉆進黑暗的后巷,手中的紅綢腰帶還帶著父親的體溫,木匣里的圖紙在奔跑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像古老的英歌槌在叩擊時光的大門。

巷口的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陳浩軒忽然想起圖紙上的最后一頁,畫著個頭戴雉羽、腰圍紅綢的舞者,腳下踩著復雜的八卦陣圖,槌尖所指方向,正是村外英歌灣的位置。他摸了摸胸前的木匣,忽然明白老藝人臨終前說的“龍抬頭”是什么意思——當英歌秘譜重現人間,屬于英歌舞的傳奇,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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