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偏這棉花里有藏了針，林炳昆想說也說不得了。

他沒膽量代表人民群眾。

陳貴秋推著小車來到影廳外，拿著喇叭吆喝道：“金記新款冰鎮檸檬茶，富貴逼人！”

“來二十杯?！北R同付了錢，請每人一杯檸檬茶。

林炳昆拿了一杯，臉色雖然沒那么難看，卻也不說話。右手接過檸檬茶時，他和盧同對視一眼，又迅速瞥過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盧同聳了聳肩膀，轉頭把一杯冒著冷氣的檸檬茶給了王經。

林炳昆在六八年加入新長城，在八二年銀都機構成立后，受邀掌管該公司的電影制作部。早年間，他出品了很多武俠電影和現實類電影，最為出名的就是國師的《秋菊打官司》。千禧年后，他還出品了兩部巨作，《桃姐》和《一代宗師》。

有才華的人總有些怪毛病。

“再過十分鐘，VI號廳正式播放電影，請觀眾盡快入場?！庇皬d的廣播里傳出工作人員的呼聲，墻上的掛鐘正好走到十點二十。

停車場傳來車輪與水泥地摩擦的聲音，葉志明和黃梓明齊齊從賓利上走下來，開車的是黃梓明的第三子，黃闖山。

“同仔！”黃闖山揮著手，一溜小跑地跑過來。

“三哥，你怎么來了？”盧同轉身時，迎面看見三個熟人，“葉叔、契爺，你們也來啦！”

“契仔，好久不見哦！聽你阿爸說，你這幾個月很忙?！秉S梓明笑著上前，拍了拍盧同的肩膀。

港島流行認干親，盧旭和黃梓明在港島一起賣過精工表，盧同在十歲時就在兩家人的見證下，認了黃梓明為契爺（干爹）。

盧同尷尬地撓了撓頭，他確實很久沒見契爺了。

黃闖山嘆了口氣：“阿爸，你來晚了，記者都走光了?！?

“契爺找記者做什么？”

“賣表?。　秉S闖山掰著指頭數著數，二十七八歲的臉上寫著精明，“自打你派人在灣仔賣表后，精工表的銷量漲了兩成。”

“這還不簡單，你直接在我這戲院門口搞個抽獎活動?！?

“好主意。”兩人聊著天，商量著掙錢的法子，走進VI號廳。

黃梓明看著老三和契仔一邊走著一邊聊天，笑著搖了搖頭：“阿旭，他們和我們年輕時多像??！”

葉志明點評：“有拼勁?！?

“是??！”盧旭笑著，早年的那些事逐漸在腦海中清晰。

五六年，他初到港島，興沖沖地去找爺爺盧根認親，但對方壓根不打算認他這個孫子。為了生計，盧旭嘗試了各種生意，賣水果、衣服……最后，他靠著賣塑膠花賺了第一桶金。

那時，港島航運發達，恰好霍家因為在特殊時期給內地運送物資被英港府禁止航運業，決定脫手一部分航船，盧旭就買了幾艘。彼時的黃梓明因為生意頻繁往來港島和暹羅，盧旭就逐漸與他熟識了，靠著走私鐘表和燕窩的生意賺得盆滿缽滿。三年前，盧旭得知船王鮑玉剛在逐步脫手航運，也急忙出售。

盧旭自認，他沒什么優點。

唯一的優點就是審時度勢。

與其相信自己能掙大錢，不如多打聽大佬的動向。

“當年，我們為了在港島也是赫赫有名的人??！”想到舊事，黃梓明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幾分，“港媒就是喜歡報道新起之秀。我們這些事業有成之人，反倒無人在意了。”

葉志明笑了：“一代有一代的風云人物。山仔和同仔都不錯?！?

“你不過三十出頭，怎么盡說些暮氣沉沉的話?！北R旭白了他一眼，調侃道。

“不年輕啦！”

黃梓明挑眉：“今晚要不要來我家拼酒？”

“好。”

鐵哥們的友情就是這樣簡單，總是在不經意的瞬間被觸動。

……

到了VI號廳，除了前兩排，后面幾乎坐滿了，目估上座率超過80%。

一廳的有720座。

在昏黃的燈光里，盧同只看到影廳里有無數黑壓壓的人頭。隨著燈光的熄滅，現場逐漸安靜下來。

開頭是發行公司、制片公司的專屬動畫，夾雜著薩克斯風的鳴奏。

旭日影業的開場動畫是太陽從海平面上升起，把天地染成一片層次分明的金黃色，華美而絢爛。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富貴逼人”的字幕緩緩浮現。

而后是一大串名字。

領銜主演：沈鈿霞、董彪

編?。罕R同、陳同民

剪輯：麥金喜、張鑫巖

……

導演：胡曉峰

畫面逐漸定格。

“快點換衣服??！”驃叔頂著一嘴的白泡沫大喊，“快要開席了，人家六點恭候嘛！”

他一把摘下大女兒的耳機，關掉收音機里的歌曲。

“換衣服?。　?

大女兒不開心地嘟著嘴，看到阿媽拿洗頭水在窗臺邊澆花，對著鏡子擠出笑容快步跑過去。

“阿媽，我不去可不可以？”

驃嬸被女兒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上的盆子一斜。

一盆洗頭水從天潑下，精準澆中樓下路過、西裝革履的包租公。包租公甩著濕發冷笑：“驃嬸，你的租期同你盆水一樣——凍過水啦！”

驃嬸尷尬一笑，把窗關上，轉頭陰著臉回絕了女兒：“不行。”

影廳內瞬間爆發出一陣笑聲。

港島很缺水，居民用水大多源于六五年建成的東深供水工程，從七四年三月起，工程開始一期擴建。

港島居民幾乎家家戶戶都用過洗頭水或淘米水澆灌綠植，有時候，他們也會不小心把水撒到窗外。

若運氣不好澆到人了，注定有人要尷尬得腳趾扣地。

這一幕幾乎復刻了他們的生活。

而后，幺女三聲“謝謝老爸”，更是把觀眾逗樂了。

這不就是自家的熊孩子嗎？

你說，“聽著，如果你現在再不換衣服，今天晚上就別去了?！?

她玩著玩具說，“謝謝老爸～”

用最稚嫩的嗓音，頂著最無辜的表情，說著最氣人的話。

簡直唯恐天下不亂。

當觀眾以為，這就是一個輕松快樂的喜劇片時，驃叔祭出了一句aoe扎心金句：

“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港島這個地方，先敬衣裳后敬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