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剛過，沈府一片寂靜。

沈瑜披衣坐在窗前，手中握著一卷《孫子兵法》，卻半個字也沒看進(jìn)去。窗外樹影婆娑，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趙風(fēng)服了藥，已在密室安睡。翠兒也被她打發(fā)去休息了，此刻閨房內(nèi)只剩她一人。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沈瑜的思緒又回到了蕭景琰離去時的那個眼神——深沉如墨，卻又帶著一絲她讀不懂的復(fù)雜。

“嗒“。

一聲輕響從窗外傳來，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欞上的聲音。沈瑜警覺地抬頭，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書卷。

“嗒嗒“。

又是兩聲，這次更加清晰。沈瑜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

蕭景琰的臉出現(xiàn)在窗外。

沈瑜倒吸一口涼氣，慌忙打開窗戶。蕭景琰利落地翻窗而入，落地時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他仍穿著那身夜行衣，只是額前的碎發(fā)有些濕，似乎剛剛經(jīng)歷過一番奔波。

“殿下！“沈瑜壓低聲音，“你怎么...“

“噓。“蕭景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房間，“沒人發(fā)現(xiàn)我來吧？“

沈瑜搖頭：“翠兒已經(jīng)睡下了。趙統(tǒng)領(lǐng)在密室，情況穩(wěn)定。“她頓了頓，“殿下見到北燕使者了？“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疲憊，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見到了，但情況比我想象的復(fù)雜。“

沈瑜點亮了桌上的燭臺，昏黃的光線照亮了蕭景琰的臉。她這才注意到他右頰有一道細(xì)小的血痕，衣袖也被劃破了一道口子。

“你受傷了？“沈瑜不假思索地伸手，卻在即將觸碰到他臉頰時猛地停住，手指尷尬地懸在半空。

蕭景琰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隨手抹了抹臉上的血痕：“小傷，不礙事。北燕使者駐地有埋伏，我差點中計。“

沈瑜心頭一緊：“殿下懷疑...有人泄露了你的行蹤？“

“不是趙風(fēng)。“蕭景琰立刻明白她的擔(dān)憂，“太子一向謹(jǐn)慎，想必是早有防備。“他走到窗邊，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的動靜，然后拉上窗簾，“沈瑜，我需要你的幫助。“

燭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眉宇間的疲憊與堅毅形成奇妙的對比。沈瑜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我能做什么？“

“太子三日后在別院設(shè)宴，名義上是賞花，實則是與北燕使者密談。“蕭景琰低聲道，“我需要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么，有哪些計劃。“

沈瑜眨了眨眼：“殿下是想...讓我去參加那個賞花宴？“

“正是。“蕭景琰點頭，“太子別院的賞花宴每年都會邀請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你父親必在受邀之列。以你的聰慧，定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沈瑜咬了咬下唇。潛入太子別院探聽消息，這可比收留一個傷者危險多了。但看著蕭景琰期待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她會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你不問問我為何選你？“

“因為我是最合適的人選。“沈瑜微微一笑，“太子不會防備一個閨閣女子，而我...“她頓了頓，“我恰好懂得如何讓人放下戒心。“

蕭景琰凝視著她，目光深沉：“沈瑜，你總是能給我驚喜。“

燭光下，他的眼睛如同兩潭幽深的湖水，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沈瑜耳根發(fā)熱，慌忙轉(zhuǎn)移話題：“殿下需要我具體做些什么？“

“盡可能接近太子或北燕使者，記下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蕭景琰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墜，“若發(fā)現(xiàn)緊急情況，捏碎這個，我會立刻知道。“

沈瑜接過玉墜，只見上面雕刻著精細(xì)的云紋，觸手溫潤：“這是...“

“特制的。“蕭景琰沒有多解釋，“另外，趙風(fēng)暫時還不能離開你這里。太子的人正在全城搜捕，我的府邸也被監(jiān)視了。“

“我明白。“沈瑜將玉墜小心地藏入袖中，“殿下放心。“

蕭景琰忽然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此事兇險，若你改變主意...“

“我不會。“沈瑜抬頭直視他的眼睛，聲音輕柔卻堅定，“殿下救過我的命，我信殿下所信，護(hù)殿下所護(hù)。“

蕭景琰的手緊了緊，眼中似有萬千情緒翻涌。燭光在他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沈瑜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著一絲夜露的清新，莫名令人安心。

“沈瑜...“蕭景琰低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弦音。

沈瑜心跳加速，幾乎能聽到自己胸腔里的鼓動聲。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甚至能數(shù)清他睫毛的根數(shù)...

“小姐？“門外突然傳來翠兒的聲音，“您還沒睡嗎？“

兩人如觸電般分開。沈瑜慌忙應(yīng)道：“就睡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給您端了安神茶...“翠兒的聲音越來越近。

沈瑜和蕭景琰對視一眼，后者迅速閃身躲到了床帳之后。剛藏好，翠兒就推門而入。

“這么晚了，小姐怎么還點著燈？“翠兒將茶盤放在桌上，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

沈瑜強(qiáng)自鎮(zhèn)定：“看了會兒書，正要睡。“她接過茶盞，假裝不經(jīng)意地?fù)踉诖睬埃澳阋部烊バ菹伞！?

翠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異常，但還是應(yīng)聲退下：“那小姐早點歇息。“

待翠兒的腳步聲遠(yuǎn)去，蕭景琰才從帳后走出。兩人同時松了口氣，相視一笑。

“好險。“沈瑜拍了拍胸口，“翠兒那丫頭精得很，差點...“

她的話戛然而止——院墻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蕭景琰神色一凜，迅速吹滅蠟燭，將沈瑜拉到窗邊隱蔽處。

“搜仔細(xì)點！一個角落也別放過！“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墻外傳來。

沈瑜屏住呼吸，透過窗縫看到一隊官兵舉著火把從沈府外墻經(jīng)過，盔甲在月光下閃著冷光。蕭景琰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虛扶在她腰間，隨時準(zhǔn)備將她護(hù)在身后。

“太子的人。“蕭景琰在她耳邊低語，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耳廓，“他們在挨家挨戶搜查。“

沈瑜點點頭，心跳如雷。那些官兵雖然沒進(jìn)沈府，但顯然還在附近徘徊。若他們此時發(fā)現(xiàn)蕭景琰在這里...

正想著，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呼哨，接著是急促的馬蹄聲。官兵們聞聲而動，迅速向聲源處集結(jié)。

“是我的親衛(wèi)。“蕭景琰解釋道，“他們故意制造動靜引開追兵。“

沈瑜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已經(jīng)濕透。她轉(zhuǎn)身想說什么，卻不料蕭景琰正低頭看她，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月光透過窗紗，在蕭景琰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勾勒出他完美的輪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像是蘊(yùn)含了整個星空。

沈瑜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蕭景琰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緩緩下移，最終停留在她的唇上...

“我該走了。“蕭景琰突然退后一步，聲音有些沙啞，“再留下去對你太危險。“

沈瑜如夢初醒，慌忙點頭：“殿下...小心。“

蕭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向窗口。就在他即將躍出的瞬間，沈瑜突然喚住他：“等等！“

蕭景琰回頭。

沈瑜快步走到妝臺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對傷口...“她頓了頓，臉頰微熱，“總之，帶著吧。“

蕭景琰接過瓷瓶，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的掌心，激起一陣微妙的戰(zhàn)栗。他將瓷瓶收入懷中，輕聲道：“三日后，太子別院見。“

說完，他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瑜站在窗前，久久未動。夜風(fēng)拂過她的面頰，帶走了一絲燥熱。遠(yuǎn)處，更夫的梆子聲隱約可聞，提醒著人們夜已深沉。

“小姐？“翠兒的聲音再次從門外傳來，“您真的沒事嗎？“

沈瑜這才回過神來，關(guān)上窗戶：“沒事，這就睡了。“

吹滅蠟燭，躺在床上，沈瑜卻毫無睡意。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蕭景琰觸碰時的溫度，耳邊回響著他低沉的聲音。三日后太子別院的賞花宴，她該如何應(yīng)對？父親會同意她去嗎？

思緒紛亂間，沈瑜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蕭景琰為何如此信任她？從元宵偶遇，到宮宴重逢，再到今日的閨房密談...這一切似乎太過順理成章，就像...

就像早有安排一樣。

這個念頭讓沈瑜心頭一緊。她翻身坐起，月光透過窗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蕭景琰接近她，真的只是因為巧合和好感嗎？還是...另有目的？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玉墜，沈瑜陷入了沉思。無論如何，三日后的賞花宴，或許能給她一些答案。

窗外，一片烏云悄然遮住了月亮，大地陷入更深的黑暗。遠(yuǎn)處，隱約傳來幾聲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靜。

沈瑜輕嘆一口氣，重新躺下。無論如何，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蕭景琰，就沒有回頭路了。太子別院之行，兇險未知，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因為在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真誠與信任——而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