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別院門前，車馬如龍。

沈瑜輕撫衣袖，確認那枚玉墜穩妥地藏在袖袋中。今日她穿了一襲藕荷色羅裙，發間只簪了一支銀步搖，既不過分張揚，也不失大家閨秀的氣度。

“瑜兒，記住為父的話。“沈明遠在馬車內低聲叮囑，“今日宴無好宴，務必謹言慎行。“

沈瑜點頭：“女兒明白。“

三日前蕭景琰夜訪后，沈瑜便向父親表達了想參加太子賞花宴的意愿。出乎意料，沈明遠并未反對，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了句“萬事小心“。

太子別院坐落在城東，占地極廣。朱紅色的大門洞開，兩側站著盔甲鮮明的侍衛。沈瑜隨父親下了馬車，遞上請柬，立刻有侍女上前引路。

穿過幾重院落，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的草地上搭著華麗的錦棚，四周花團錦簇，香氣襲人。數十位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已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風生。

“沈御史到——“侍從高聲唱名。

談笑聲略微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沈瑜垂眸斂衽，跟在父親身后向主座方向行禮。太子蕭景恒端坐在上首，一身明黃色蟒袍，面帶微笑，眼中卻毫無溫度。

“沈愛卿不必多禮。“太子虛扶一下，“這位就是令愛吧？果然端莊賢淑。“

沈瑜福了福身：“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太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轉向沈明遠，“沈愛卿好福氣，有女如此。“

沈明遠謙虛幾句，帶著沈瑜退至一旁。沈瑜悄悄環顧四周，沒有看到蕭景琰的身影。他會在哪里？按照計劃，他應該已經潛入別院了...

“沈姐姐！“蘇蓉快步走來，親熱地挽住沈瑜的手臂，“你也來了！“

沈瑜微笑點頭。蘇蓉是她在幾次宴會上結識的，父親是兵部侍郎，與沈明遠交好。

“聽說今日有北燕使者來訪，“蘇蓉湊到她耳邊低語，“太子特意安排了胡旋舞助興。“

沈瑜心頭一跳：“北燕使者？“

“是啊，據說是來商討邊境互市的。“蘇蓉指了指遠處幾個穿著異域服飾的男子，“看，就是那幾個。“

沈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太子近旁，衣著華麗，腰間配著彎刀。為首一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剛毅，正與太子低聲交談。

那就是北燕使者？沈瑜暗暗記下他們的樣貌和位置。蕭景琰說得沒錯，太子果然借賞花宴之名與北燕密談。

“沈小姐。“一個尖細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李媛不知何時站在了面前，身后跟著幾個閨秀，“多日不見，沈小姐風采依舊。“

沈瑜淺笑行禮：“李小姐。“

李媛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衣裙，金釵滿頭，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上下打量著沈瑜，嘴角掛著假笑：“沈小姐今日打扮如此素雅，莫非是看不上太子的賞花宴？“

這話說得極重，周圍幾個小姐都變了臉色。沈瑜卻不慌不忙：“李小姐言重了。臣女以為，賞花貴在清雅，若打扮得比花還艷，豈不喧賓奪主？“

蘇蓉在一旁偷笑，李媛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正要反駁，一個清朗的聲音插了進來：

“沈小姐此言妙極。花為人賞，人為花襯，相得益彰。“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穿著靛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面容俊朗，氣度不凡。

“靖王殿下！“眾人慌忙行禮。

蕭景琰微微頷首，目光在沈瑜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諸位小姐不必多禮。本王路過，見此處熱鬧，特來一觀。“

沈瑜心跳加速，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何時出現的？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

“王兄來得正好。“太子的聲音從后方傳來，“賞花宴剛剛開始。“

蕭景琰轉身，向太子行禮：“臣弟冒昧打擾，還望太子見諒。“

“王兄客氣了。“太子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陰??，“來人，給靖王看座。“

侍從迅速在太子下首添了座位。蕭景琰入座前，似不經意地掃了沈瑜一眼。那眼神極快，卻讓沈瑜讀懂了其中的含義——按計劃行事。

宴會正式開始，侍女們如穿花蝴蝶般端上美酒佳肴。樂師奏起悠揚的曲調，一群舞姬翩躚而至，在草地上旋轉跳躍。

沈瑜小口啜飲著杯中的果酒，目光不時掃向太子和北燕使者。他們看似在欣賞歌舞，實則不時低聲交談。有幾次，太子甚至命人取來地圖模樣的物件，在案幾上展開指指點點。

“沈姐姐，你看那邊。“蘇蓉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指向花園一角，“李媛她們在玩飛花令，我們也去吧？“

沈瑜本想拒絕，轉念一想，這或許是個探查別院布局的好機會，便點頭應允。

飛花令設在花園西側的涼亭中，十幾位閨秀圍坐一圈，輪流吟詩作對。沈瑜才學過人，自然應對自如，幾輪下來，已贏得不少贊嘆。

“沈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李媛酸溜溜地說，“不知可否以'邊塞'為題，即興賦詩一首？“

邊塞？沈瑜心頭一動。李媛這是有意刁難，卻正中她下懷。她故作沉思，實則暗中觀察四周——涼亭不遠處有一棟獨立的小樓，守衛森嚴，想必是太子的書房或密室。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沈瑜緩緩吟道，目光掃過小樓，“邊塞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只為保家衛國。若有通敵賣國者，當如何處置？“

亭中一時寂靜。李媛臉色微變：“沈小姐此言何意？今日賞花宴，何必提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李小姐提議以'邊塞'為題，臣女不過應景而已。“沈瑜微微一笑，“若有不妥，還望海涵。“

“好一個'不破樓蘭終不還'！“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亭外傳來。眾人回頭，竟是那位北燕使者首領，不知何時站在了亭外，“這位小姐好氣魄！“

沈瑜心頭一跳，起身行禮：“使者過獎。“

北燕使者仔細打量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小姐才情過人，不知可否請教芳名？“

“臣女沈瑜，家父御史大夫沈明遠。“

“原來是沈御史的千金。“使者點點頭，忽然改用北燕語說了句什么。

亭中眾人面面相覷，唯有沈瑜面色不變——她自幼隨母親學過北燕語，聽懂使者說的是“虎父無犬女“。但她佯裝不解，只是疑惑地看著使者。

使者笑了笑，又用漢語道：“在下冒昧了。只是覺得小姐面善，似曾相識。“

沈瑜心中警覺，面上卻不顯：“使者說笑了，臣女深居閨中，怎會與使者相識？“

“或許是在下的錯覺。“使者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飛花令繼續進行。但沈瑜的心思已經不在詩會上了。北燕使者的異常反應，太子書房的位置，蕭景琰的暗示...種種線索在她腦海中交織。

午時過后，宴席進入高潮。太子命人抬上十幾盆名貴牡丹，供眾人觀賞。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花上，沈瑜悄悄退出人群，向那棟小樓摸去。

“沈小姐這是要去哪兒？“一個侍女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沈瑜鎮定自若：“更衣。“

“更衣處在東側，奴婢帶您去。“侍女恭敬道。

沈瑜暗叫不好，正想如何脫身，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侍女轉頭張望，沈瑜趁機閃入一旁的假山后。等侍女回過神來，已不見她的蹤影。

借著假山和花木的掩護，沈瑜順利來到小樓附近。樓前站著兩名侍衛，警惕地環顧四周。沈瑜咬了咬唇，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這是翠兒給她準備的安神香，本是為了助眠，此刻卻派上了用場。

她繞到樓側，點燃香粉，任煙霧隨風飄向侍衛。不多時，那兩個侍衛開始哈欠連天，最終靠在墻上打起了盹。

沈瑜輕手輕腳地溜到樓前，試著推了推門——鎖著的。她正發愁，忽然發現二樓窗戶半開著。樓側有一棵大樹，枝丫幾乎伸到窗前。

“拼了。“沈瑜一咬牙，提起裙擺開始攀爬。樹枝刮傷了她的手背，裙擺也被扯破了一角，但她顧不上這些。好不容易爬到窗前，她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入。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潔——一張書案，幾個書架，還有墻上掛著的幾幅地圖。沈瑜快步走到書案前，開始翻找。

抽屜里是一些普通文書，沒什么特別。正當她準備放棄時，忽然發現書案下方有一個暗格。輕輕一按，暗格彈開，里面赫然是幾封密信和一張邊關布防圖！

沈瑜迅速瀏覽密信內容，越看越心驚——信中詳細記載了太子與北燕的密謀：下月圍獵時，北燕將派兵突襲邊境，制造混亂；太子則趁機發動政變，除掉皇帝和靖王...

“原來如此...“沈瑜喃喃自語，手微微發抖。她正要將信件放回，忽然發現最下面還有一封單獨的信，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

這是怎么回事？沈瑜剛要拆開，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太子和北燕使者！

沈瑜慌忙將信件塞回暗格，卻來不及關上。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環顧四周，無處可藏...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突然飛進一顆石子，精準地打在燭臺上，燭火應聲而滅。與此同時，一個黑影從窗口躍入，一把拉住沈瑜的手腕，將她帶到書架后的陰影處。

“別出聲。“熟悉的氣息拂過耳畔，是蕭景琰！

沈瑜屏住呼吸，緊貼在他胸前。蕭景琰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按著她的后腦，將她整個人護在懷中。他的心跳沉穩有力，隔著衣料傳來，莫名讓人安心。

門“吱呀“一聲開了，太子和北燕使者走了進來。

“...計劃就是這樣。“太子的聲音近在咫尺，“下月十五，圍獵開始后，你的人馬立刻進攻邊境三鎮。“

“殿下放心。“北燕使者答道，“只要您答應的事能兌現...“

“自然。“太子冷笑一聲，“皇位歸我，三鎮歸你。至于靖王...“他的聲音充滿惡意，“我會讓他死得其所。“

沈瑜感到蕭景琰的身體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復如常。他的手臂緊了緊，似乎在無聲地安撫她。

“對了，“太子突然說，“那個沈御史的女兒，你怎么看？“

沈瑜心頭一跳。

“氣質不凡，才學過人。“北燕使者評價道，“而且...很像一個人。“

“誰？“

“二十年前，北燕長公主曾出使大周，與貴國一位將軍有過一段情。“使者緩緩道，“那沈小姐的眼睛，與長公主如出一轍。“

太子似乎很驚訝：“你是說...“

“只是猜測。“使者打斷他，“長公主早已去世，無從考證。“

太子沉吟片刻：“無論如何，沈家父女都不能留。沈明遠一向反對我與北燕往來，若讓他知道我們的計劃...“

沈瑜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蕭景琰的衣襟。他竟然想殺她和父親！

“殿下，有人來過。“使者突然道。

沈瑜渾身一僵——他們被發現了？

“燭臺倒了，窗戶也開著。“使者走到窗前查看，“可能是風...“

太子快步走到書案前，檢查暗格。沈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信件被動過了，他一定會發現！

“沒人動過。“太子卻松了口氣，“我們出去吧，離開太久會引起懷疑。“

待腳步聲遠去，沈瑜才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幾乎癱軟在蕭景琰懷里。

“沒事了。“蕭景琰松開她，聲音低沉，“你還好嗎？“

沈瑜點點頭，仍有些驚魂未定：“他們...他們要殺我和父親...“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蕭景琰斬釘截鐵地說，雙手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相信我。“

沈瑜望進那雙如墨般深邃的眼眸，心中的恐懼奇跡般地平復下來。她點點頭：“我信你。“

蕭景琰迅速檢查了暗格，取出那幾封密信和布防圖，復制了一份，又將原件放回。看到那封寫給沈瑜的信時，他眉頭微皺，但沒有拆開，而是原樣放回。

“我們得趕快離開。“蕭景琰將抄本塞入懷中，“太子隨時可能回來。“

他拉著沈瑜來到窗前，先跳下去，然后張開雙臂：“跳下來，我接住你。“

沈瑜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穩穩落入蕭景琰懷中。他抱著她轉了個圈，卸去沖力，然后迅速放開：“快回宴席上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那你呢？“

“我還有事要查。“蕭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承認來過這里。“

沈瑜點頭，整理了一下衣裙，匆匆離去。回到宴席上，賞花已近尾聲。她強自鎮定地回到父親身邊，假裝一直在欣賞花卉。

“去哪兒了？“沈明遠低聲問。

“女兒...去更衣了。“沈瑜回答，心跳如鼓。

沈明遠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沈瑜悄悄環顧四周，沒有看到蕭景琰的身影。他安全了嗎？有沒有被發現？

宴席結束前，太子突然宣布要展示一件稀世珍寶——一株來自西域的“夜光牡丹“。眾人紛紛圍攏過去，沈瑜也被父親帶著上前。

就在此時，她感覺有人從身后靠近，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花園東側，第三棵梅樹下。“

是蕭景琰！沈瑜不敢回頭，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離開太子別院時，沈瑜借口落了東西，讓父親先行上車，自己則快步走向花園東側。第三棵梅樹下，一塊石頭下壓著一張紙條。她迅速取出，藏入袖中。

回到馬車上，沈瑜才敢查看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字：「今夜子時，老地方見。景琰。」

沈瑜將紙條攥在手心，望向窗外。夕陽西下，將太子別院鍍上一層血色。今日所見所聞，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太子不僅要謀權篡位，還要勾結外敵，殘害忠良...

而她，似乎還牽扯進了某個更大的秘密中。北燕使者說她像長公主？那封寫給她的密信又是什么？

種種謎團在腦海中盤旋，但有一點沈瑜無比確定——無論前路多險，她都會站在蕭景琰身邊，與他共同面對這場風暴。

因為在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同樣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