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嶼的夜永遠不會真正沉睡。
即便是2003年的深秋,小島街巷里依舊燈影搖曳。
十一點剛過,沈菀卿和顧云舟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路過幾家酒吧時,沈菀卿不自覺地往道路內側躲了躲,那些閃爍的燈牌在她眼中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妖魔。
“你是記憶中最美的春天……”
許巍的歌聲突然從某家酒吧飄出,在潮濕的空氣中緩緩流淌。
沈菀卿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從小以來她的生活里只有母親的嚴厲叮囑和棋盤上的黑白世界,這樣帶著沙啞質感的歌聲,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開了她心里某扇沒開過的門。
顧云舟瞥見她盯著酒吧門發愣,嘴角一揚:
“想進去聽聽?”
沈菀卿驚得回神:
“那怎么行!女孩子家家的進酒吧像什么樣子……”
話沒說完,手腕就被溫熱的掌心包住,顧云舟直接拽著她跨進門檻:
“都大學生了還這么古板。走,帶師父見見世面。”
穿堂風裹著淡淡酒香撲來,吧臺后穿黑T的年輕酒保迎上來:
“兩位想喝點什么?”
沈菀卿攥著衣角打量四周,原以為會是混亂的舞池,沒想到屋里暖黃燈光下,幾張木桌上坐著低聲聊天的游客,駐唱臺就在靠窗的角落,穿白襯衫的歌手正抱著吉他淺吟。
見顧云舟低頭看酒單,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扯了扯他袖子:
“你還在讀高中呢,不能喝酒!”
“遵命。”
顧云舟被她認真的樣子逗笑,沖酒保比了個手勢:
“兩杯冰檸檬水,謝謝。”
駐唱歌手剛收住最后一個尾音,空氣里還顫著吉他弦的余韻。
顧云舟突然傾身湊近沈菀卿,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耳后敏感處:
“師父,我開個掛。”
沈菀卿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大步流星走向舞臺,跟抱著吉他的小哥咬耳朵。
對方笑著把麥克風塞給他,燈光打在他側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長。
“叮”地一聲弦響,沈菀卿突然抓緊玻璃杯——這調子怎么像從她夢里偷出來的,每個音符都撓在心尖最癢處。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顧云舟的聲音帶著點變聲期的沙啞,混著吉他的弦響,在不大的酒吧里蕩開。
雖然他唱功也就一般,高音還有點飄,但2003年誰聽過《曾經的你》啊,尤其對來旅游的文藝青年們,簡直是直擊靈魂深處。
臺下人集體中了蠱似的,隔壁桌紅指甲姑娘的咖啡涼了都忘了喝。
沈菀卿拍巴掌拍得手心都紅了,眼睛卻舍不得眨一下,生怕漏看了他皺眉找調子的小表情。
等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三四個姑娘已經舉著手機圍過來要聯系方式。
“我還在讀高三呢。”
顧云舟笑著擺擺手,好不容易從脂粉堆里擠出來。
來到桌前,襯衫領口還沾著點舞臺的亮片。
“沒想到你還會這一手。”
沈菀卿鬼使神差地伸手,幫他摘掉那片銀箔,指尖碰到他脖子,慌忙縮回手時差點碰倒檸檬水。
顧云舟望著她慌亂的樣子,突然想起上輩子在滬上初見,她穿著白裙子遞來橙汁,裙擺掃過他球鞋的模樣。
這會兒的燈光比記憶里暖,把她睫毛尖映得像落了層碎鉆,連緊張時抿嘴唇的小動作,都讓他心里軟成一片。
他突然想起蘇縈祺——要是她在,剛才早把人拽到身后,兇巴巴地宣告主權“他是我男朋友,你們離他遠點!”可眼前的沈菀卿只是托著下巴笑,眼里的驕傲比棋盤上的三三還要扎實,像看著自家棋子在棋盤上圍出一片新天地。
這種感覺跟蘇縈祺完全不一樣。
以前蘇縈祺總愛掛在嘴邊“你心里只有圍棋”、“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下棋重要?”,鬧起來能把棋盤掀翻,像顆貼緊他的棋子,喘不過氣。
而沈菀卿的喜歡像圍棋里的“雙活”,各自圍出一片天,卻又實實在在地挨著氣,誰也離不開誰。
……
回公館的路上,海風卷著咸味兒往領口鉆。
也不知誰先伸手,指尖就這么不經意扣在一起,像棋盤上兩顆挨著的棋子,看似隨意,卻藏著說不出的安穩。
他拇指摩挲她指節上的薄繭——那是握棋子磨出來的,跟自己掌心的老繭剛好對上。
“棋譜上說這招叫雙飛燕。”
顧云舟拇指摩挲她突起的骨節,莫名有種怪大叔欺負小女孩的惡趣味感。
她甩了甩手,銀手鐲跟著晃:
“我看是賴皮劫。”
話雖這么說,手指卻沒真的掙脫,反而往他手心里蜷了蜷,像顆不愿被提掉的劫材。
路燈把兩人影子拉得老長,她的馬尾辮時不時蹭過他胳膊,癢得他想低頭咬一口。
到了房門口,她擺擺手:
“小破船,明天我就回滬上了,你別賴床啊。”
顧云舟望著她,鬼使神差地想起《棋魂》里佐為說的“遇到你真好”。
喉結滾了滾:
“師父晚安。”
如果這一生要和另外一個人步入婚姻殿堂,沈菀卿應該是最適合的人,她懂圍棋也懂自己。
……
次日上午十點多,吳語汐叼著半根法棍敲沈菀卿的房門,心想這大小姐平時最講究早睡早起,今兒怎么太陽曬屁股了還沒動靜。
門“咔嗒”開條縫,冒出來的卻是顧云舟的亂毛腦袋,衣服領口歪著,活像剛從棋盤里滾出來的棋子精。
她瞬間轉身,哈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
“打擾了打擾了,我突然想起來還沒給睫毛膏擰蓋子。”
趕緊逃之夭夭,生怕被滅口。
下午三點,輪渡突突突碾過鼓浪嶼的浪花。
楊明玥的奔馳停在碼頭,送她們去機場。
安檢口的陽光把顧云舟的白襯衫曬得發亮,衣角被海風掀起,露出腰間一道淺色勒痕——那是昨晚他蜷在電腦椅上,被書包帶子硌了整夜的印記。
吳語汐肘尖猛地撞向沈菀卿腰間,壞笑著說:
“哎,不來個臨別的擁抱?下次見面指不定啥時候呢!”
沈菀卿的臉“騰”地一下紅到耳根,匆匆告別后,趕緊拽著閨蜜往候機室跑,帆布包上的棋子掛件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倒像是她亂了節奏的心跳。
她小聲嘟囔著:
“你別亂想!昨晚他睡在——”
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想起昨晚顧云舟抱著枕頭蜷在電腦椅上的樣子,耳尖紅得比鷺島中秋博餅的紅骰點還要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