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鐘剛過十二點,蘇縈祺啪嗒啪嗒踩著拖鞋過來了,懷里抱著皺巴巴的薄毯子。
顧云舟聞到飄來的茉莉香波味:
“大半夜不睡覺來這里干嘛?”
“你困了就瞇會兒。”
蘇縈祺在旁邊開了機子,
“我在旁邊保護你人身安全?!?
“行吧?!?
顧云舟知道自己根本勸不動她,上輩子在為改變她念頭上浪費太多時間,這輩子索性直接擺爛。
凌晨一點,說好要守夜的姑娘已經歪在他肩頭睡得香甜。
顧云舟給她掖好被角,摸著下巴復盤他們之間的這盤棋。
他感覺很不對勁,明明開局下得挺妙???
第一步棋明牌說自己有女朋友了,接著還讓“婉如清揚”語音助攻,這招勝負手差點就把對方大龍給屠了。
怎么最后反倒被這丫頭反殺,落得現在同睡網吧的境地?
自己到底哪里下錯了?
顧云舟頭疼的分析半天,最后終于明白自己的臭棋——因為自己沒有女朋友,所以不過是下了一個騙招!
對方知道棋理的話,不跟著自己走,簡簡單單就能破解,最后自己還吃虧了。
“造孽啊……”
顧云舟盯著屏幕上剛成立幾個月的淘寶網直嘆氣,
“看來不找個真女友,這輩子都甩不掉這跟屁蟲。”
……
第二天一早,顧云舟在招待所沖完涼,帶著蘇縈祺在大堂等客。
蘇縈祺坐在在木頭長椅上,捏著從屋里順來的梆硬面包,剛想起身去餐廳摸倆饅頭,突然被顧云舟拽住衣角。
“急啥,留著肚子吃大餐。”
“大清早吃蟠桃宴???”
她叼著面包片嘟囔,碎渣簌簌往下掉。
話音未落就被玻璃門外的噠噠聲截斷。
七點五十整,楊國琛晃著那身皺巴巴的老頭衫進來,后頭跟著個踩十厘米細高跟的窈窕身影。
正是他女兒楊明玥,也就是顧云舟的QQ好友沐雪。
楊明玥黑綢緞似的長卷發披在真絲白襯衫上,黑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紅唇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活脫脫就是當下流行的“白領麗人”模樣。
這個時候“白領”還是個讓人羨慕的詞,比“打工仔”高了好幾個檔次。
蘇縈祺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戳了戳顧云舟的胳膊:
“快看!來了個大美女!哎,旁邊那個不是昨天的……”
話還沒說完,楊國琛和楊明玥已經走到跟前。
“您就是顧同學吧?”
楊明玥突然伸出細白的手,
“我就是沐雪,昨晚在QQ跟你聊天的?!?
楊國琛搓著粗糙的大手,咧嘴一笑,露出幾顆不太整齊的牙:
“顧同學,你們還沒吃早飯吧?走,咱們去鷺江賓館吃早茶!”
蘇縈祺一聽“早茶”,眼睛更亮了,立馬把手里那塊硬面包塞回口袋。
這下可算破案了,顧云舟說的“大餐”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不過真沒想到,棋下的好,就有人主動上門來請客。
幾人剛出招待所,晨光里赫然趴著輛奔馳S320蝴蝶奔。
這車在2003年的林北可是個稀罕貨,車身在晨光下閃著低調又囂張的光,差不多值鷺島三套房的價格。
林北的大老板們都愛這車,覺得寶馬太暴發戶,奧迪又土氣,只有奔馳才夠派頭。
開車的是楊明玥,她熟練地握著方向盤,動作利落得像個老司機。
楊國琛坐在副駕駛,撓著花白的頭發,嘿嘿笑道:
“別見笑啊小顧,我這輩子連方向盤都沒摸過,家里就數我閨女有出息。開車、玩電腦、說洋文,樣樣拿手,還是林北大學經濟學院的高材生……”
一提女兒,他那話匣子就關不上,跟個老母雞夸自己下的蛋似的。
“爸!丟不丟人呀?!?
楊明玥耳尖紅得快滴血,猛打方向盤。
顧云舟在后座笑著接話:
“楊姐確實厲害,以后得多跟您學學?!?
楊明玥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彎:
“可不敢當。聽說你們下學期就高三了,準備考哪所大學呢?”
蘇縈祺突然坐得筆直,膝蓋“咚”地撞上前座椅背:
“我們說好了一起考林北大學,對吧?”
顧云舟嘴上“嗯”了一聲,臉上掛著笑,心里卻另有打算:
林北大學是不錯,可他更想去上京滬上那種大城市讀大學。
畢竟鷺島的圍棋江湖太小,擱不下他要掀的驚濤駭浪。
這心思他可不敢讓蘇縈祺知道,不然這丫頭肯定又要黏上來,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楊明玥眼角笑得彎彎的:
“那敢情好,以后就是我的學弟學妹了!”
蝴蝶奔在民族路碾過三五個減速帶,轉眼到了鷺江賓館。
在楊明玥帶領下走入電梯,直上七樓餐廳,整片鼓浪嶼在落地窗外鋪開。
楊明玥領著人往里走:
“許總,人到了。”
顧云舟抬眼就撞見個活脫脫從《閩商列傳》里走出來的主。
許連璋那身中山裝漿得筆挺,腕上纏著老坑翡翠十八子,連茶壺肚都透著股海蠣煎味的富貴氣。
蘇縈祺偷瞄著鼓浪嶼上來往的渡輪,又瞟瞟許老板油亮的大背頭,越看越像TVB劇里給支票讓人滾蛋的豪門老爺,喉嚨眼直發緊:顧云舟這高中生,咋跟這些渾身冒金粉的人搭上線的?
“顧同學年輕有為??!”
許連璋起身招呼,
“小女朋友也水靈,坐坐,飲茶先飲茶先!”
蘇縈祺被夸的耳根紅得能滴血,挨著顧云舟坐下時大腿都在打顫。
服務員推著餐車過來,蝦餃皇鼓著透亮薄皮,奶黃包裂口淌著金漿,混著鐵觀音的蘭花香往人鼻子里鉆。
蘇縈祺捏著筷子,腦子里全是港臺劇里那些優雅女主角的畫面,想學著她們的樣子裝個淑女。
她夾起半個奶黃包,小口小口地咬,細嚼慢咽,硬是啃了五分鐘還沒吃完。
許連璋聊了半天家長里短,忽然話鋒一轉:
“顧同學昨晚那盤棋下得漂亮啊,那幾個殺招我琢磨了一宿......”
他操著濃重閩南口音,“打劫”、“大飛”這些術語從他嘴里蹦出來,跟海鮮攤老板吆喝價碼似的鮮活。
這位中年人和楊國琛是從穿開襠褲玩到大的棋友。
八十年代聶旋風在中日擂臺賽大殺四方那會兒,他倆也跟風學過幾年,好歹有個業余二段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