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合浦援軍
- 從夷陵滅蜀,中興漢室
- 三尺月明
- 5005字
- 2025-06-18 00:15:00
合浦郡地瀕南海,扼北部灣咽喉,為“海上絲綢之路”始發地之一。境內丘陵起伏,南流江貫境入海,盛產珍珠,世稱“合浦珠還”。
民多漁耕,兼營采珠,風俗樸野而重商賈。東漢時,孟嘗任太守,革除弊政,珠業復興,百姓感念,遂成廉吏佳話。
此地華夷雜處,商船輻輳,嶺南文化交融海外,開風氣之先。
郡守士壹蓄著疏朗的短須,修剪得極是齊整,唇上兩撇微微上翹,透著幾分儒雅中的傲氣。舉手投足間,既有書卷浸潤的從容,又帶著嶺南特有的濕熱氣候養成的慢條斯理。
交州刺史丁宮奉詔還京,士壹親率麾下,沿途侍奉殷勤備至。舟車勞頓處必調藥膳,夜宿歇腳時躬親鋪席,雖寒暑風雨,未嘗稍懈。
長亭揖別,丁宮執其手喟然嘆道:“君之忠義,吾素知之。異日若得位列三公,必當辟君入朝,共襄漢室!”
言罷解腰間玉玨相贈,以表其誠。士壹拜伏于地,山呼謝恩,目送車駕揚塵遠去,久久未起。
后來丁宮果登司徒之位,遂依前言征辟士壹。士壹星夜兼程赴京,然甫至京師,丁宮已遭罷黜。
時黃琬代任司徒,聞士壹賢名,亦厚遇之,謂左右道:“交州才俊,果不負盛名!”即日辟為司徒掾屬,引至府中,授以文書機要。
士壹感其知遇,自此盡心輔佐,案牘勞形而不辭,漸為朝堂所知。
董卓見士壹傾心輔弼黃琬,甚為不悅,乃下詔道:“士壹才不堪用,難堪大任?!弊源?,士壹數載淹滯,官職未遷分毫。
等到董卓鴆殺少帝,鴟張跋扈,禍亂朝綱,士壹恐遭其害,遂潛蹤遁跡,星夜奔歸交州故里。自此杜門卻掃,躬耕自守,于亂世之中暫得數年安寧,不復聞廟堂之爭。
劉琦提銳卒入嶺南,旌旗蔽野,鼓角震空,往昔盤根錯節的南土格局,如沸湯潑雪,瞬息崩解。
江東孫氏素懷鯨吞之志,見此風云變幻,即刻遣舟師溯流,遣謀臣持節,欲分一杯羹。
士家經營的基業,倚仗山海之險、宗族之固,然強敵環伺,腹背受敵,昔日威權赫赫之勢,已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值此危局千鈞一發之際,士家子弟若再蟄伏守成、步步退讓,無異于抱薪救火!
當有士家豪杰挺身而出,振臂一呼,聚宗族死士,結交州義兵,據山川之險,布奇正之陣。
對內整飭綱紀,厲兵秣馬;對外或聯交趾諸郡,或結蠻夷驍勇,斷劉琦糧道,焚孫權戰船,以雷霆之勢驅逐外敵。
若再遲疑不決,待敵勢坐大,則宗廟丘墟、基業盡毀,恐成嶺南千古罪人!
士廞稟性怯懦,才具庸常,平日治事唯循舊例,遇變則手足無措,守祖宗之業尚覺力絀,遑論開疆拓土、力挽狂瀾?
今其身為江東質子,寄人籬下,既無周旋縱橫之智,又缺守節護土之勇??譃槠埲悦?,不惜泄露嶺南虛實,暗通江東機密。
縱居長子之位,非但未能折沖樽俎,反成士家心腹大患,此等庸碌之輩,實難倚賴!
士壹每觀其侄士徽,見其目如天星,談吐間英氣勃發,臨危處變從容自若,常撫掌嘆道:“此子胸有丘壑,腹藏韜略,真乃成大事者!”
反觀大哥士燮,雖雄踞嶺南,然垂垂老矣,處事日益昏聵。江東屢犯疆界,竟一味委曲求全,割地獻帛,喪土辱威。
士壹恨不能振臂疾呼:若大哥肯及早禪柄于士徽,以其銳意進取之姿,整軍經武,外聯蠻夷,內修政理,交趾之地何愁不重煥生機?
嶺南風云,或可由此改寫!
士匡腳步匆匆而來,拱手施禮道:“三哥快馬傳書,信中再言兵諫之事,言辭懇切,望父親早做決斷!”
士壹心神凜然,眸光沉如寒潭:“賢侄還是太急躁了,真以為大哥,什么都不懂嗎?大哥執掌交趾數十載,根系盤錯如古榕纏石,朝堂市井、蠻夷部落,哪一處沒有他的眼線?兵諫之事看似雷霆手段,實則如蚍蜉撼樹。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連累整個士家!”
士匡神色微變,湊近壓低嗓音道:“父親,三哥信中還說,士武叔父愿與我們勠力同心。叔父掌南海多年,麾下精兵無數,若能聯手諫言,伯父或能回心轉意?!?
士壹思慮再三,還是沒有更加穩妥的策略,滿腹惆悵都化作一聲長嘆:“倘若賢侄真有能力,拉攏我兩個兄弟,此事或許能夠成功。然兄弟鬩墻,終非吉兆,大哥豈肯輕易放權?”
士匡神色黯然,垂首嘆道:“伯父遣廞兄為質于江東,更將叔父十載心血經營的南???,拱手獻與孫權。叔父心中塊壘,恰似火山積焰,焉能不尋機迸發?”
士壹雙目中,閃爍精芒:“長兄今日棄南海,他日必舍合浦!嶺南疆土若任其割讓,我士家百年基業將毀于一旦!速備快馬十匹、儀仗百騎,往迎武弟。見其旗幟,須以節鉞之禮相迎,金銀酒食一概備齊。務要讓武弟知我等心志,共挽狂瀾!”
士匡肅然挺胸,朗聲道:“遵命!必以最高禮數迎叔父,不負父親所托!”
更漏聲催,燭淚成堆。士壹與士匡父子對坐,案上殘茶早涼,更添幾分愁緒。
腳步聲急促地響起,信使通稟:“啟稟明府,臨元縣快馬急報,一支萬人勁旅悄然潛入合浦地界!旌旗蔽野,器械精良,然未現任何旗號,恐有不軌?!?
父子二人倏然相顧,都看出彼此的震驚。能夠在嶺南,調遣這么多兵馬的勢力,寥寥無幾。
臨元扼蒼梧、南海之沖,乃合浦鎖鑰。盤踞在高涼縣附近的山越、高涼賊等,向來各自為戰,散如沙礫,縱傾巢而出,亦難聚萬人之師。
士壹推斷,能遣萬軍潛入合浦者,非江東孫氏即荊州劉琦。然孫氏新并南海,正忙于整肅吏治、收編降卒,斷無余力暗伏勁旅。
唯劉琦久據蒼梧,蓄養精銳,且垂涎嶺南久矣!若不及早籌謀,待其扎下營寨,合浦恐成魚肉!
士匡震驚,喉間艱澀發問:“劉琦派兵潛入合浦,到底意欲何為?”
士壹撫須冷笑:“劉琦小兒狼子野心!武兄弟掌南海多年,富甲嶺南,其錢糧財帛早令群賊垂涎。蒼梧陳兵合浦,一來覬覦武兄弟府庫,妄圖奪我士家財富;二來攪亂嶺南局勢,好坐收漁利!若任其得逞,合浦必成虎狼之口!”
士壹父子即刻點起精兵,星夜馳援臨元。合浦山巒疊嶂,道路崎嶇,并無舟楫之便,大軍只能翻山越嶺,緩緩而行。
行至半途,陰云四合,山風呼嘯,枯葉紛飛。士壹立馬于山巔,望著蜿蜒如長蛇的行軍隊伍,心中陡然升起一陣寒意。
士匡眼眶通紅,抱拳匯報:“啟稟父親,斥候剛剛傳來消息。叔父驟遇劉琦伏兵,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伏兵箭矢如雨,火燎連營,叔父力戰不支,竟遭梟首!南海十載積蓄,錢糧甲仗,皆為賊擄!”
士壹眼前驟然發黑,踉蹌半步扶住旗桿,差一點暈厥過去:“皆因老夫疏虞!未料劉琦包藏禍心,錯判其志,致武弟遭此橫禍!若早知豺狼窺伺,當親提銳卒,星夜馳援,何至于今日!”
士匡怒目圓睜,猛地拔劍出鞘,寒光映得面容猙獰:“此仇不報,枉為士氏子孫!兒愿領三千死士,踏平蒼梧,取劉琦首級,以祭叔父英魂!縱是馬革裹尸,亦要讓賊寇血債血償!”
士壹強忍著難受,反復踱步,讓自己冷靜下來:“此刻揮師,不過以卵擊石!劉琦既得南海財帛,又據險扼要,倉促進兵必陷重圍。速備八百里加急,將武弟噩耗、劉琦奸謀具陳大哥。交州諸事,唯大哥能權衡輕重,定奪進退!”
士匡猛然踏前半步,佩劍鏗鏘作響,赤紅雙目死死盯著父親:“叔父暴斃合浦,首級高懸旗桿!難道我等竟要忍氣吞聲,任劉琦小兒耀武揚威?若不即刻興兵,士家顏面何存?交州上下又該如何看待我等?父親,您當決策!”
士壹歇斯底里:“豎子!沖動只能自投羅網!劉琦早有算計,此刻舉兵便是正中其下懷!你叔父尸骨未寒,你還要賠上多少將士性命?!”
士匡忍住淚水:“父親訓誡,孩兒銘記于心。但憑父親調遣,縱赴湯蹈火,亦不敢辭!”
沒多久,探騎踉蹌歸來,麻布裹著半截殘軀轟然墜地。尸體斷口處白骨森然,血染的衣袍上還凝著黑褐血塊,腰間那枚士家獨有的玉玨,煜煜生輝。
士壹僵立如泥塑,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本該連為一體的尸身竟生生斷作兩截,那曾與他把酒言歡的胞弟,此刻只剩冰冷殘軀,且他的頭顱,早已不知流落何方。
士匡一眼就認出,這就是他的叔父,心中恨意大漲:“父親!叔父半生縱橫嶺南,竟落得如此凄慘下場!頭顱被斬,尸身分離,此等奇恥大辱,士家若不討還,何以為人?!請父親即刻發兵!兒愿為先鋒,踏平蒼梧,不斬劉琦誓不還!”
士壹冷靜地思考:“劉琦豺狼心性,戕害武弟,乃其鯨吞嶺南之序章耳!今若輕舉妄動,必墮其彀中。昔龐涓怒而追齊,終伏尸馬陵;袁紹躁而攻許,遂敗北官渡?!?
士匡咆哮:“叔父身首異處,仇深似海!父親卻整日龜縮營帳,推演兵機!昔年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一戰,方立不世之功!今您如此瞻前顧后,與懦夫何異?!”
士壹心臟揪痛:“豎子!劉琦豈會不知斬人留尸乃兵家大忌?他偏要將武弟殘軀送回,分明是料定你我怒而興兵!此乃激將毒計!若此時發兵,正中其下懷!”
士匡面色驟白:“劉琦竟如此歹毒?故意以叔父殘軀引我等動怒,好設下天羅地網?”
士壹推演局勢:“合浦至臨元,山道崎嶇,水路不通。咱們的兵馬從合浦縣,一路趕到臨元縣,你算過需要多長時間嗎?”
士匡屏住呼吸:“合浦山川險阻,瘴癘橫行,即便拋下輜重、輕騎突進,星夜兼程,亦需旬日之久!”
士壹負著雙手:“劉琦奸猾如狐,豈會不知我軍行程?待我軍十日跋涉、人困馬乏之時,他早攜財帛沿水路遁入蒼梧。屆時我軍前無寸功,后耗錢糧,反成他人砧板魚肉!”
士匡心中一緊:“糧草尚未備齊,軍械亦有短缺,長途奔襲,確實是以卵擊石,是、是孩兒莽撞了……”
士壹倏然轉身,袍袖帶起凌厲風聲,石破天驚:“癡兒!劉琦既吞武弟錢糧,手握舟師之便,豈會困守一方?若我為劉琦,必以輕舟載精銳,沿西江溯流疾進!郁林郡城防疏漏,一旦敵軍突襲,后果不堪設想!”
士匡腦袋嗡嗡震顫:“劉琦,他怎么敢,誰給他的膽子。父親,孩兒明白了,合浦尸骸、挑釁之姿,皆是誘餌!劉琦老謀深算,故意引我軍東進,實則率水師西進!”
士壹眸光微暖,蒼老面容難得泛起笑意:“孺子可教!能勘破劉琦虛實,足見這些年兵法韜略未曾白學。”
士匡急切:“叔父遭劫至今,已逾數日!劉琦若早備艨艟巨艦,此刻必溯西江而上,直逼郁林!郁林城垣傾頹,守卒羸弱,豈能擋其鋒銳?若賊軍水陸并進,不出三日,郡城危矣!”
郁林郡、蒼梧郡、南???,有西江連接起來,唯獨合浦郡,沒有水道運輸和運兵,吃了大虧。
士壹當機立斷:“選十名快騎,分五路北行,八百里加急馳往郁林布山!當盡起丁壯,加固城防,緊閉四門,援軍旬日必至!”
士匡抱拳:“遵命,孩兒會挑選親信,馬不停蹄。若有延誤者,立斬不赦!郁林安危,在此一舉。”
士壹神色冷峻如鐵,袍袖一卷,厲聲喝道:“傳令全軍!即刻拔營,向東北急行軍!凡懈怠者、貽誤軍機者,立斬不赦!”
士壹令旗一揮,合浦軍伍聞鼓而動。營壘間號角震天,士卒如蟻聚,戈矛若林立。“棄輜重,輕甲行!”將令如雷霆貫耳,三軍即刻卸去纛旗重帳、糧車鐵砧,唯攜數日干糧、箭矢甲胄。
軍令催征,合浦之眾銜枚疾進,露重衣寒。一日八十里奔襲,士卒力竭,恍若風前殘燭,曳步蹣跚。將士們疲憊不堪,怨聲載道。
夜色漸濃時,落伍者如斷線殘珠散落荒徑,更有狡黠之徒,趁夜解甲,遁入榛莽,唯留空蕩蕩的行囊。
士壹立馬揚鞭,振臂高呼:“郁林危在旦夕,諸君當效死報君!建功之日,封妻蔭子,青史留名!”言訖,劍光霍霍,連斬逃卒十數人,血灑征塵。尸骸陳于道側,厲聲叱咤:“再有怯戰逃亡者,猶如此輩!”復以酒肉犒軍,親撫傷卒。
眾軍懾于威,感于恩,遂重整旗鼓。越瘴癘之嶺,渡崎嶇之徑,衣甲染盡霜露,手足皆生血泡。待云霧散盡,沃野千里,阡陌縱橫,郁林平原已在眼前。
嶺南群山逶迤,峰巒如聚,唯布山之地豁然平曠,阡陌縱橫。士壹勒馬四顧,見此坦途,遂振臂傳令:“嶺南險阻,諸君連日奔命,今至平野,且安營造飯,飽食酣眠!明日養精蓄銳,再御強敵!”
令下,眾軍歡呼,炊煙裊裊而起,士卒席地而臥,鼾聲漸起。營壘內外,橫七豎八盡是士卒。或倚盾而眠,或枕戈伏臥。
飯羹潑灑衣襟,箸勺墜于身側,鼾聲混著夢囈此起彼伏。更有癱倒草地者,喚之不應、推之不醒,沉沉睡去如泥偶木雕。
嗚嗚嗚,蒼茫的號角聲,化作恒古的旋律,昂揚在天地間。
士壹身形劇顫,遍體生津:“怎么回事,誰能告訴我,怎么回事?!”
探騎縱橫而來,大聲匯報:“敵襲,敵襲!”
合浦戍卒寒從脊生,戰栗若秋葉委地。連日奔命之疲,甫歇未愈,忽逢強敵如黑云鎮壓。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一切都完了。
士匡虎目圓睜,嗆啷一聲掣出長劍,寒芒劃破天色:“男兒血未冷,豈容賊寇踐踏!列陣!執盾在前,挽弓在后!隨我殺退逆賊!”
士卒或扶盾半起,或撐戈佝僂,如風中殘葉般搖搖晃晃。有人攥著兵器的手掌仍在顫抖,有人望著黑壓壓的敵陣目光呆滯,更有癱坐者垂首閉目,對周遭喧囂充耳不聞。
地平線上忽現塵煙如幕,漫卷天際。甲光劈開暮靄,黑壓壓的軍陣如潮水般涌來。旌旗蔽空處,玄色戰旗獵獵作響,猩紅“魏”字繡于其上,似滴血的獠牙撕裂蒼穹。
魏延勒馬橫刀,嘴角勾起一抹森冷弧度:“軍師神機妙算,合浦疲師果在此處!此番定叫士家小兒,有來無回!”
說罷,將令旗狠狠一揮,身后大軍立時如怒潮奔涌,殺聲震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