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把握？”李瀍問道。

“不敢欺瞞陛下，貧僧出生于西域碎葉城，與當年的李青蓮是同鄉，對西域的風俗地勢相對了解，所以自信能完成陛下的任務。”那年輕僧人坦蕩道出自身優勢。

李瀍凝目觀察了一下對方樣貌，果然有些后世維吾爾族的特征在，不認真觀察還真看不出。

這個人選他比較滿意，出身西域的和尚，相當符合出使的要求。

“未知大師是哪間寺廟的？”李瀍又問，人家愿意攬下出使的活兒，自己當然得兌現先前的許諾。

“貧僧在大相國寺修行，倒是不勞陛下掛懷，只是貧僧有一疑問，不知可否請陛下為我解惑？”那僧人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聽得慧如憂心不已。

這小和尚好不曉事，傳聞中的陛下的確很好說話，可實際見到了，傳言并不足信，新皇或許施政手段柔軟，可真說起來，并非個好說話的人。就拿今天這事來說，新皇開門見山，一點余地也沒給佛門留，要不是自家寺廟中有這么個西域出身的和尚比較合適這個差事，今天這事還不知道要怎么過關呢。

眼見著事情要過去了，小和尚竟要另生事端么？真是瘋了。

“呵，那你說說看。”李瀍也來了興致，這小和尚確實有趣，像個適合出使的。

“陛下之前說，方外之人，當以慈悲為懷，這句話頗合佛祖教旨，貧僧謹受教。但方外之人，并非只有我佛門一家，還有一個道門，不知陛下是如何安排的？總不成只有我佛門一家要領受難題吧？”悟玄言辭如刀，竟是不忘將道門拉下水來。

“道門么……”李瀍微微沉吟。

“莫非傳言屬實，陛下對道門多有回護之意？”悟玄繼續再問。

他倒也不是純粹膽大，只是如今的佛道之爭形勢已經頗為嚴峻，難得有個面圣的機會，又豈能輕輕放過這個機會？至少也要弄清楚陛下的態度啊。若是陛下果然傾向于道門，那佛門還是偃旗息鼓，避道家鋒芒的好，若不是，那就可以爭一爭了，大不了在陛下劃下的門道里爭嘛。

單拿這次征地事件來說，李商隱去征佛門的地，卻沒有征道門的。這就挺不合理的，固然是佛門的寺廟多處于鬧市中，人氣比較旺，地勢也平坦，道門的道觀則更重視風景，常在人跡罕至處，如長安比較出名的金仙觀和太乙宮，但道觀也不是都在偏僻地方啊，也有玄都觀這種在崇業坊的。

要是果然陛下的心意就是偏向道門的，那對佛門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別說發展了，搞不好什么時候，那些牛鼻子挑唆一下，就又是一場法難。要不是，好歹也能安心度日了啊。

悟玄這個法號是他自己起的，就是因為他心慕玄奘大師，不是羨慕其功德高深，而是羨慕其趕上了好時代，能將個人修行與國家發展綁定在一起，這可是相當了不起的本事。

自玄奘以后，再無哪個僧人能追上其成就，既是因為遠行萬里本就不易，同樣因為自貞觀朝以后，也沒有哪位帝王能如太宗一樣開疆拓土了。

在后世，這叫時代紅利期過去了，風口沒了，但悟玄這個古人當然不懂，他只知道，眼前的機會，似乎是個親近當今天子的好機會，自己得抓住了。

“回護么，也說不上，只是道門有其他任務，出使這事，你們佛門更合適，道門嘛，暫時不能和你們說。”李瀍賣了個關子，道士是天然的化工師傅，當然得研究火藥，搞化肥啊，咋能浪費了呢？只是，這事就沒法跟和尚說了，要保密的。

“貧僧愿指漫天神佛為誓，絕不向外透漏一字，可否請陛下賜告？”照常理說，李瀍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悟玄就應該自覺點，不再追問了，可不知是什么原因，這和尚竟是指天為誓，也要問一下真相。

旁邊的和尚已經不止是使眼色，告誡悟玄別繼續追問了，適可而止就好，但悟玄視而不見，一心只盯著李瀍，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呵呵，跟你說一下也無妨，你且靠前來。”李瀍倒是不以為忤，勾勾手指，示意悟玄上前來，直到后者走到近前，才靠在悟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你可知道三門峽？朕有意使道家各派，將其炸除，怎樣？你滿意否？”

悟玄如遭雷擊，一下子就呆住了。

三門峽，那可是因大禹治水而得名的地方，自古以來，人門、鬼門、天門的三門峽谷就是天降之險地，不但航運過不了，就是黃河上的漁夫，也望這道天塹而興嘆，那是凡人能解決得了的？

道家要是真有這等本事，那佛家就是被踩在道家腳下，也沒什么好抱怨的了。

簡直就是仙法啊！

他對道家是有自己的心結的，主要幼年時，母親吃了游方道士給的藥，結果是假藥，被害死了，他也因此而入了佛門，再聽說佛門遭過兩次法難，道家卻一次也沒有過，難免就有些不忿。所以，聽說李瀍在封地時信奉道教，已經有些癡迷的意思，這股不忿之意，難免就有些高漲了，是以才追問不休。

可現在，聽說陛下有意使道門去對付三門峽的三道天塹，他心里難免震驚，震驚之后，又有些竊喜了。

對付三門峽，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啊，那玩意立在陜州已經幾千年了，從大禹治水時，就立在那兒了，又豈是人力所能平之？完成不了陛下的任務，道門八成要倒大霉了，自己也不用對過去的事耿耿于懷了，看看陛下怎么收拾這幫完不成任務的家伙就成了。

一時間，悟玄都不知道自己該慶賀還是悲憫，陛下能給出這種任務，似乎是應該高興的，但陛下也不是那種只管布置任務，不管接任務的人死活的暴君啊？難不成，他真的確定，道門有這種逆天級的秘法？

悟玄渾渾噩噩的跟著眾僧走出了太極殿，對耳遭的追問聲一概不聞不問，眾僧也不敢多問，只能簇擁著他出了皇宮。

出得皇宮，慧如才松了一口氣，吩咐道：“大家都別追問了，悟玄已經對滿天神佛發誓不泄露他和陛下說的話了，你們也都消停著罷。別說悟玄要守誓，就是他想告訴你們，老衲也是要阻止的。而且，看這樣子，陛下對悟玄說的話非同小可，看這孩子驚的，你們就別多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