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楊語嫣來過。

大概是這一世的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些，她居然聽到滬城南邊程家的別院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立刻想起來。

這里大概是楊語嫣除了楊府之外最熟悉的地方，雖然只在這里住了大概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卻要比住了十幾年的程家后院更加熟悉。

她在程家的時候除了每日去給婆婆公公敬茶幾乎別的時間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這既是楊語嫣自己的行為，更是程志華無聲的禁止——身為程家的少奶奶其實她的權利也不過就是她院子里面的一畝三分地而已。

程家的其他地方她根本無法涉足。

倒是這里，這個小小破破的別院，倒讓楊語嫣感覺到了另一種家的味道。

上一世楊語嫣從楊家逃了出來，在沒有住進程家之前，她在這里暫住了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和程志華一起。

那時她以為她想要的未來就是那樣。

那時有多甜，在楊語嫣上一世的在程府那十幾年的時光里就有多苦澀。

回憶太酸澀，但此刻站在嶄新別院的門口的楊語嫣卻比任何時候都有實感。

站定腳步，感受著來自土地的踏實的觸感。楊語嫣輕車熟路地走到門前，想伸手推開門，卻發現那里一把發亮的銅鎖好好的鎖在那里。

一只手遞了鑰匙過來，楊語嫣抬頭，發現是此次和她一起來到程家鋪子的祁瀾。

只見祁瀾笑著對她說：“心急得連鑰匙都忘了？”

經過一段時間交往，兩個人也算比較熟悉了，說話也沒了剛開始的客套，祁瀾甚至時常說著些舊時祁步兩家的故事當做趣話給楊語嫣聽，也漸漸適應了楊語嫣偶爾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滄桑，只覺著她還真是早慧聰穎。

祁瀾在染坊負責教導女工繡技。但那些女工雖然學的很快，但是領悟力卻不高。兩人初見時說的要將祁繡的技藝教給楊語嫣并不是祁瀾的玩笑話。相較于普通女工的繡技課程，祁瀾教給楊語嫣的要更加的精細和深入，她也在真心實意地將祁繡的精髓教給楊語嫣。

頗有些要把楊語嫣當做繼承人培養的意思。

楊語嫣接過鑰匙，朝祁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里是心急了，我只是看著這新院子新鮮罷了。咱們得在這兒住好一陣子呢！”

祁瀾點頭：“說的是。”

楊語嫣將鑰匙插進銅鎖的鎖孔，看得出來這是一把新打的鎖，連鑰匙進入鎖孔時都有些澀意，楊語嫣試了幾次才把鑰匙送到了底。

向坐轉動三分之一，再向又轉動一圈。“咔嚓——”銅鎖應聲而開。

連這鎖的開啟方式都熟悉的要命。楊語嫣的嘴角微微挑起。

雙手貼著門面，深吸一口氣，嗅著木頭的香氣，楊語嫣推開了程家別院的大門。

因為這里算的上楊語嫣在上一世少有的快樂回憶，她對這里的一切也并不反感。

進門左邊有一棵高大的榆樹，茂盛的枝葉遮擋了視線，讓人跨進門卻不能將院子里的景色盡收眼底。這樹在當季的時候還會結些榆錢，形似銅錢的果子落在地上，打得啪啪直響。種在鋪子后面的別院里面，也頗有些喜氣。

在榆樹后面被遮擋視線的地方便是住的廂房，主臥一間，和主臥連著的有一間書房。再往下就是一間客房。因為別院本來地方有限，這主要的房間也就此三間而已。

廂房對面則是下人住的屋子和廚房等雜間。中間則隔著一個四方平坦的小院。

上一世楊語嫣和程志華住在主臥，有事務的時候程志華就呆在書房里，一待一下午。楊語嫣就搬了小凳子坐在大榆樹下面，乘著涼，無事就翻翻話本子，再從開著的門里面偷偷看看程志華認真的側臉。

一切平凡而又美好。

楊語嫣眨眨眼睛，仿佛還能在搖曳的樹蔭下面看見翹著嘴角翻著話本子的自己。再眨眨眼，連程志華都出現在眼前。

楊語嫣偏偏頭，將視線換了個方向，微風吹過，樹葉摩擦颯颯地響著，樹下拿著話本子的楊語嫣果真就不見了蹤跡。

她又試著眨了眨眼睛，卻發現眼前的程志華還在那里沒有消失。

莫非自己魔怔了？

就在楊語嫣打算忽視掉眼前太過真實的幻覺重新打量房間的時候，身后祁瀾的聲音卻響了起來：“程少爺！”

她這才一個激靈警醒過來，原來眼前的程志華并非上一世的記憶殘存而產生的幻覺，這是真真正正活生生的程志華，程三少爺。

楊語嫣低下頭，象征性地朝程志華行了個禮便直起身子，不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也不說一句話。楊語嫣身后站著的祁瀾，看見這般情況也不知作何反應。直到身后搬東西的下人急著要進門這才打斷了這番僵局。

程志華率先開了口，他說：“楊小姐，還要麻煩你接下來一個月辛苦些了。若是院子里的用度什么的有不足的地方，只管向鋪子的掌柜開口。我們程家絕對不會虧待了楊家千金的。”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程志華在話尾加重了“楊家千金”幾個字。

雖然程志華說話是一副君子謙謙的模樣，但深知他性格的楊語嫣還是忍不住皺眉。

見楊語嫣不說話，祁瀾趕緊對程志華表示感謝，說道：“還是程少爺想的周到，應該我們說謝謝您的照顧才對。”

因著離家之前楊語臣特地找到祁瀾，囑咐了她要是嫣嫣要是有些為人處事還不到位的地方（可能譬如當下這個場合），一定要替嫣嫣當著點。

所以祁瀾才敢越過楊語嫣小姐的身份，擅自做主回了這樣的話。客套而已，誰不會做。只不過楊小姐可能年紀還是太小不能很好的應對罷了。祁瀾沒有絲毫覺得不妥。

聽到祁瀾說了這樣的話，楊語嫣還是朝著程志華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后抬腳就要自己進屋子。

沒想到這個時候程志華再次伸出手來，只見他又是一臉笑意：“語嫣小姐，讓小的帶您參觀院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