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廳內落座后，蘇淮當即讓管家端來茶和酒水，又招招手喚來婢女立于身旁服侍，以上賓之禮待之。

說實話，這種古板封建的陋習蘇淮一開始還適應不來，但提了幾次后發現，他發現這些雇來的傭女不僅不會感激他，反而心生恐懼認為是自己做的不好從而虛度內耗，這就沒啥辦法了。

然后漸漸的，蘇淮就被徹底同化了。

“草民不知玄德公大駕，還望恕罪。”蘇淮先是笑了笑自罰一杯，順帶用余光瞄了兩眼劉備臉上神情。

還好，沒有殺氣，也沒帶士卒，應當不是來找茬的。

要知道國相之職基本等同于郡守，一位兩千石的大官親自帶人上門，盡管蘇淮很清楚自己沒犯律法，而且以劉備的性格也不會無故來收拾良民，但心里該慌還是得慌。

這年頭被滅門除名的豪強可不在少數。

“無妨，此番劉某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劉備擺了擺手，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道明來意：

“想來蘇公子也知道，如今平原郡府庫倉匱乏，百姓飽受饑苦久矣，我既身為平原相豈可坐視不理，奈何未有余糧濟之，希望公子能施以援手，劉某日后必有重報。”

呃，這我還真不知道，原來外面大家都這么慘的嗎……蘇淮心中默默回想起來，兩個月前他還開倉賑糧過一次，貌似情況沒有這么嚴重啊。

不過都屈尊前來借糧了，劉備之言總不會作假。

怪不得這兩天幾戶人家的田租都收不齊，紛紛表示拖欠著。

敢情就他活的悠閑，人家都水深火熱呢。

話說世家豪強也真夠損的，一年下來，普通農戶上繳的田租近五成，比給官府的田稅還多，而且耕田農具和牛都得租，除去官府渠道的話，租金還賊貴，簡直是不當人。

哪怕同為豪強，蘇淮都看不下去了。

“說來也是時運不濟，年前剛過完一陣子大旱，這段時日又遇上了蝗災，莫非真是我大漢氣數已盡。”

劉備一邊說著，不由地情感流露，忍不住扼腕嘆息，這些年來他幾經波折一心想要報國，卻仍舊挽回不了漢室的衰落。

聽著劉備此話蘇淮暗暗搖了搖頭，這其實并沒有什么關聯，真要說哪個時代沒有天災，能夠改變的只有人禍，如果有人能像文帝一樣布施仁政，沒有諸多苛捐雜稅的話，那么災年對百姓生活的影響也不大。

出于對劉備這股愛民之心的認同，蘇淮還是敬了劉備一杯，隨后淡淡問道：

“昔日張角以奉行天道為旗幟創立太平道，凝聚民心，但卻也不過是假借其名，自取私物罷了，天不予吾自取的道理，在這一方面，玄德公難道還沒有張角看得明白嗎？”

“豎子狂妄。”關羽眉目間閃過一絲不悅。

張飛更是直接，手已經按在佩劍上了：“黃口小兒竟敢羞辱吾大哥！”

張角是何人，不過一亂臣賊子、叛賊首領，劉備乃是漢室宗親，是他們二人可以生死相隨的兄長。

蘇淮此言，可算是戳中了二人逆鱗。

反而劉備本人卻顯得異常平靜，他緩緩伸手制止張飛欲要拔劍的舉動：“備愚鈍，請先生不吝賜教。”

他對蘇淮的稱呼從公子轉為了先生。

劉備這時方才仔細打量起眼前少年，那微醺的酒氣已經蕩然無存，加之其寬袖長衫的打扮，渾濁雙眼中透著鋒芒，真有幾分名士之風。

論識人之明，他自信無人勝得過自己，所以他也想聽聽，這歲不及弱冠的少年能有何本事敢口出狂言。

笑話，真的都不懂嗎？他當然清楚如今天下混亂的癥結所在，世家的土地兼并、朝中朝綱形同虛設，外戚宦官輪番掌權，頒布的一系列政令稅制問題、甚至軍閥亂戰遭到的迫害，這些才是大漢朝始終不得安穩平定的原因。

但以他現在的能力，連讓區區一郡之地的百姓豐衣足食都做不到。

“玄德公之仁義在下確實敬佩，但對于這世道某自有另一番見解。”蘇淮嘆了口氣，緩緩補充說道：“您的想法很好，為民請命也是非常人所為，只此一點，諸侯之中能夠比肩您的也不過區區三四人而已。”

此話一出，劉備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喜色，畢竟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對他有過這么高的評價，此前他不管在哪，即便是套著漢室宗親的名頭，也都被人視作小透明、小跟班。

然而蘇淮的下一句，就讓他臉色一僵。

“只不過天下英雄中比玄德公強的猶如過江之鯽。”蘇淮很是隨意地道。

劉備略有些不服道：“何以見得？”

“袁本初坐擁冀州，雄才大略，又有四世三公的底蘊，袁氏門生故吏滿天下，麾下精兵強將無數，玄德公可能媲美？”蘇淮笑著問道。

“自是不能。”劉備搖了搖頭。

“那陶恭祖割據徐州，帶甲數萬，內有豪商糜氏支持，外有丹陽精銳御敵，玄德公覺得如何？”

“這……我不如遠矣。”

劉備聞言慚愧低頭。

此刻也不必蘇淮再說下去，劉備就醒悟了過來，他的實力相比起來太過弱小，弱到只能打一打山匪流寇，面對任何諸侯都是全方位完敗。

掛名的平原相，是公孫瓚看在同窗之情上舉薦的，麾下的幾千步騎，也是公孫瓚贊助的，甚至他連自己的部曲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關張的矢志不渝。

可僅有關張二人，沒有大軍沒有地盤兵馬，如何能爭奪天下。

“所以啊，玄德公覺得手中沒糧可以分配，是因為自身實力不夠強大，這些東西都攥在別人手里，別人想要怎么處置就和您沒什么關系了。”蘇淮聳了聳肩道。

這話也就是面對劉備他才敢說，換個諸侯來，這妥妥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畢竟誰有糧誰沒糧大家心里都明白，關鍵蘇淮自己就是豪強，這就差直接告訴劉備，你來搶我吧。

不過現在搶或不搶已經不重要了，雙方此刻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思。

劉備又不是傻子，如果蘇淮真的不想借糧，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何須浪費口舌。

他也察覺到了，這少年不僅胸有才略，而且言語之間似乎很看好他，雖說劉備現在都對自己沒什么信心。

“若不嫌棄，我可為先生舉孝廉，讓你暫代倉曹，于郡府任職。”

“玄德公還是稱呼我表字吧，在下見識淺薄，實在當不得先生二字。”

蘇淮也長舒一口氣，全程張飛的眼神就跟要殺人似的，壓迫感太強了，二爺雖沒有表情，但也看他老不爽了，著實讓他壓力山大。

“玄德公稍待，我這尚有幾倉糧草共計兩萬石，您回去后可派軍士來取，除了分發給百姓，余下的您亦可自行調配。”

蘇淮指向自己屯糧的幾座糧倉道。

話音落下，劉備三人面色大駭，自己等人所帶軍糧也不過萬余石，這蘇家少主隨手一揮便是兩萬石，真是闊綽啊。

果然，想要錢糧還是打土豪來的快。

蘇淮見這三人眼神放光，暗自一陣發笑：“要是劉備知道我還有十幾萬石的存糧，估計會把我砍了吧。”

沒錯，拋開他此刻借給劉備的，蘇家其實還有不少的富余，但這些是他用來以備不測的，總不能一股腦交出去了，這府上還有家丁、義從等等幾百號人等著吃喝呢。

“不知子韞需要備何時歸還？”劉備想了一會兒還是詢問道。

雖說二人心如明鏡，劉備也已將蘇淮看作了“自己人”，但有些東西還是要區分明白的。

“這兩萬石糧草就當是投資了，玄德公何時闊了再還吧。”蘇淮一臉灑脫道。

如果他家族里還有血脈至親嫡系子弟，那這個問題確實需要商議一番，但蘇淮現在是孑然一身就沒那個必要了，蘇家就是他的一言堂，哪怕是有借無還也沒人敢說什么。

“好，那吾便卻之不恭了。”

劉備也不矯情，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大不了以后在別的地方多多補償就是了。

接著二人又寒暄了幾句，劉備便帶著關張離開了。

送別劉備后，蘇淮坐下閉眸感受著什么。

他要的補償已經到了。

自劉備開口要舉薦他為倉曹的那一刻，他的天賦能力便有了顯著的提升。

整個平原郡的土地，包括未開墾的荒田，全部納入了他的天賦籠罩范圍內，不僅如此，原本的畝產四石也增長到了四石三斗。